江神

　　一、相遇

　　驻马阳林心婉娩，夜露晶莹，风舞青衫乱。何处歌声音宛转，蘅皋岩畔香尘暗。

　　流风回雪如玉腕，水漾清波，不道多情晚。最苦情缘终淡淡，相思人在无情岸。

　　——————调寄《蝶恋花》

　　（一）

　　夕阳西下，染红半边天空。荒野山峦都沉浸在一片暮色的静寂里。突然传来几声得得的马蹄声，在少见人迹的官道上显得异常清脆。一会从拐角处出现几匹好马，马上的人皆锦衣华服，可见不是一般人。行到面前来，排头的那个将马缰绳一拉，马前蹄立起，后面的人也依次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年青男子，十五六岁的模样，有一张极为清俊儒雅的面孔，但是眉目间神采飞扬，有一股少年得志的英武之气。这个男子就是曹植，曹操现在最宠幸的儿子。曹植出生于汉献帝初平三年，正当汉末天下大乱之际，曾随其父曹操转徙于军旅之中，立下不少战功，建安年间，当建安文学繁荣发达的时候，他又是最才华出众的贵公子，所以文武兼备，深得其父宠爱。后曹操出征孙权，命他留守于邺，曾经告诫他说：“我曾经做顿邱令的时候，年纪只有二十三岁。想我现在的成就和业绩，到现在看了自已也没有好让自已汗颜的，你今年也不小了，可得奋发努力才是。”曹操这一番话是很不寻常的，其中似有让他益加自勉，以便将来继承王位的意思。

　　曹植坐在马上不语，极目往远处望去。后面的随从跟上来，打开手中的地图，言道，候爷，已到了洛水了。他点点头，下得马来，吩咐道，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下，过会再赶路，爹爹要我留守邺城，我们一定要尽心尽力才是。随从连声说是，纷纷下马，曹植望他们一眼，独自绕过一遍长满芳草的州畔，闻到滔滔江声，想应是洛水江声了。不由心喜，加紧步子，循声走去，一会就看到一条大江波澜壮阔地横亘在面前，他不由展眉欢笑，回头望去，随从坐在树下，只剩看见几个小黑点，也放了心，自已挑了一块干净的岩石坐下来，欣赏这黄昏美丽静穆的江景。却听到有婉转歌声，歌声美妙清冽，令人沉醉，他循声望去，看到一年青美丽女子，着碧绿色的裙衫，黑亮的长发垂至腰际，赤足立于江中一块岩石上。她已止了歌声，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许久不曾有人来，你可愿陪我说话？曹植不由笑，说道，当然愿意。女子说道，那好，等我过来。男子立起身，惊呼一声小心。她离他坐的地方隔着一段江水，江上又没有船只，且女子怎么能涉水，再说也并不知道水深水浅。但见她笑而不答，轻盈立于水面，凌波微步而来，原来不是平凡女子。

　　她笑着走至他江边，说道，我叫阿宓，你叫什么名字？

　　曹植望她一眼，才发现她长得真是惊人的美丽，凑近来看，更是美得让人不敢呼吸的那种，不由红了脸，心一阵乱跳，许久才答道，我叫曹植，字子建，你叫我子建好了。

　　女子坐他一旁，侧过脸来微笑，应着说好，子建，你知道我是谁么？

　　子建脸上的红色刚退去一点，现又看她挨他这么近坐下，不由又一张脸通红，讷讷地说道，不，不知道。

　　阿宓哈哈地笑，她说，我是洛神。洛水之神。

　　她千万年一直生活在洛川水底，很少见到人，又怎知人世间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

　　曹植心里有点吃惊，洛神只在书中和民间传说听说，没想到今天真正遇到，但一想想她的美丽和凌波微步，就不由得不信了。曹植说当神仙应该很好吧，可以随心所欲。阿宓说，嗯，才不呢。千万年也只是一个人，沧海桑田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变化，太无聊太寂寞，她噘着小嘴，雪白地手腕托着粉嫩的腮帮，让人看了心动和心疼，年青的少年只觉自已心灵深处某个地方一动，是情窦初开的感觉。他笑着说道，你怕寂寞，那我以后来找你玩好了。阿宓回过头来，一脸欣喜，问道：“当真？”曹植笑意愈浓，心生甜蜜，他说当然，绝对。阿宓就站了起来，在他身边又笑又跳。两人说笑玩闹，直到曹植的随从唤着候爷的名字来寻他，阿宓才吓得溜入波涛之中，曹植和随从回去，仍不时回头张望，果真看见阿宓又从水中出来，向他微笑着频频挥手，才相识就开始分外想念。

　　以后，曹植一有空，就骑着马，千里迢迢地从邺城赶到洛水，在江边大声地唤着洛神的名字，阿宓，阿宓。阿宓就会笑着从波涛中出现，发际带着晶莹的水珠向他凌波微步而来。他每次看她向自已走近，幸福就愈来俞浓。然后两人手牵着手在江边玩耍，他带着她骑马，为她从蘅皋采来大把的水中花，编成花环带在她的头上，两人笑着闹着从来只是嫌时间过得太快，每到分别就总是恋恋不舍，阿宓拉他的手哭泣，不想分开，曹植就只得劝她，说我过几天马上就来看你。阿宓点点头，说可惜我不能离开洛水，离开它我就不能做洛神了。曹植就点点头，说没关系，我来看你好了。你一个单身女子在路上，我也不放心。

　　可是真正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了，曹操出征孙权大败而归，举家迁往京城，也命曹植速归，京城离洛水更是不比邺城，有万里之遥，再说在父亲身边，没得允许就不可私自出城，他以后来看阿宓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可是要他忘掉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办法就是要阿宓到京城来投靠他，他纳她为妃，不知阿宓可原意，可能愿意为了他不作洛水之神。曹植拿不定主意，慢慢地走到了洛水边。

　　他唤着阿宓地名字，阿宓应声出现，笑着向他跑过来，走近见他神色异常，问出了什么事。他将情况细告，问道，阿宓你可愿不作洛神了，到京城来作我妻子？他望着她美丽的面庞，内心十分忐忑，没想到阿宓随即笑了，说好的，这也正是我想的。这样我们就可天天在一起了。她天真地笑，没有一点城府。然后又说道，你即刻进京，我随后来找你。你等着我就是。曹植大喜，取下身上至爱玉佩，说以此物为信，莫忘今日约定。阿宓接过，笑道，蘅皋岩畔，洛水江中，我与君约，生死不离。我不会负你的，还请你也不要负我。曹植含笑点头，眼里却有泪，握她小手，说道，我会等你，一直到死。今生候不到，来生再接着等。请一定要来见我。阿宓含笑答应，曹植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叹息，然后策马离去。阿宓立于原地，一直目送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