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相爱

　　我亦钟情于洛水，恍若当年，屈子吟山鬼。微步凌波闻玉佩，秋菊恰值荣矅岁。

　　翩若惊鸿思缟袂，不料风云，不管江头尾。自此相思终一世，重来也得情如此。

　　——调寄《蝶恋花》

　　（一）

　　自新婚的第二日，曹植说明实情，就再也没有进过崔芙住的房间。

　　有时在花园里，在路上看到了，他也只是木着脸点点头，然后无声地走过。崔芙迎着他的笑脸总是一时间冰冻。

　　崔芙倍受冷落。可是也还是当年在洛水时候的任性性格。想着你不再爱我，我偏要温柔细心待你，重新夺回你的心，唤回你的爱。

　　所以既使曹植不来看她，她就备了茶水，有时是酒菜，点心，亲自端到他书房来，笑着招呼他，曹植见到她初是惊愕，后是生烦。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会呆在房中做点刺绣女红之类的事么，为何总来搅我清静。

　　崔芙就笑着坐在一旁，说，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她为洛神时也是这么说，当时地曹植听了，只觉心神荡漾，想她天真纯洁，没有一点世俗气。

　　可是如今，由于不知情，他看着她不请自坐，又说着这些大胆肉麻的话，不由说道，你这妇人好不守妇道，要唯夫命是从，夫纲都不知么？

　　崔芙就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得又站起。

　　曹植就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又说记住，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不要到我书房来。

　　崔芙便无言转身出去，转过身后，眼里蓄满了泪水，想变心了就是变心了，真的是一点点都与以前不一样。在他眼里，如今的她真的是横也不是竖也不是，浑身生蛆，全身是罪了。

　　就再也不再到他书房来，天性浪漫活泼，又改不了以前在洛水的习性。所以无聊的时候，崔芙就一个人披着长发，赤足在花园上的假山上玩耍。

　　一日却被曹植看见，曹植望着她的第一眼，一时恍若是梦中，梦里面是那心爱的女子在洛水岩石上嬉戏的场面。不由呆在原地，发征好久。

　　崔芙也发现了他，只得收敛了笑容，站在那里不敢动。一会心想，说不定可以勾引他曾经的回忆，便笑着叫了声，相公？

　　曹植才猛然醒来，看清了是崔芙，不由火大，说道你无事装扮成这样跑到那上面去玩做什么，为人妻没有一个为人妻的样子。说完拂袖而去，落得呆在原地的崔芙好不委屈。

　　以后也再也不敢装扮这样玩了。

　　没了爱没了自由，好不辛酸。

　　刚开始的时候，伤心地崔芙想着走，重归洛水。但是后来她明白，她现在是崔芙，嫁给曹植的崔琰的侄女，如果她走了，也就是崔芙就死了，曹操与崔琰的交好肯定会变恶，这样崔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可能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她想到为了女儿有臆病而战战兢兢的崔芙的父母。洛神觉得自已不能这样就走。

　　而且她在平常的日子里，走在京城，走在园子里，总是不时地听人说起曹植很受曹丕的迫害和排挤，有人还偷偷预言说迟早有一天曹丕会置曹植于死地。洛神阿宓听到这些，她不肯走了。尽管他这样待她，但是她不能不管不顾他。

　　特别是有一次曹植不得已地带着她参加家宴。全是曹家的人。曹植本以为可以见着甄妃，但是宴会上只来了曹丕，他不由失了望，眼神灰暗下去，在心底叹了口气。

　　曹丕倒是走了过来，因为他看到了笑着一张脸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地崔芙，觉得这女子古怪，说不定以后会成为软弱曹植的枕头军师，今天要过去看看。便笑着走了过来，走到他们身边站定了笑着说道，这是弟媳吧？崔芙知他早已人人心中认可的太子，只得施礼说道，见过太子。

　　曹丕哈哈大笑，只说家宴不必客气。也说太子之位还没正式册封呢。说话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崔芙几眼，觉得这女人的心机好深，一双眸子灵动，看不出任何表情。而崔芙也看了曹丕几眼，见他威武高大，面相英俊，特别是一双眼睛精明闪烁，藏有邪恶和霸气，而且举止之间已经有一统天下的王者之气了。崔芙不作声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低叹，想曹操毕竟是曹操，他知道什么人才合作政治家。太子之位，他并没有选错人。崔芙看着曹植眼里隐藏的对曹丕的仇恨，还有曹丕眼里对曹植的厌恶和防范，她知道自已真的是不能走。自已一起，不用多久，曹植肯定会死在曹丕的手里。

　　可是话说回来，崔芙又止不住叹气，可笑自已的痴心。一切的理由，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最终也只不过只有一个，那就是到现在，尽管曹植如此对她，她也还是爱着他，她也还是舍不下他，因为是他，将她于千年寂寞的洛水江底唤醒，给她爱和快乐。她为着这个人来，而如今，尽管一切已变化，但是她也还是舍不是离去。

　　不多久，果真就出了事。

　　史书上写“建安二十二年，曹植曾私自“乘车行弛道中，开司马门出”。这是违反王法的“任性而行”。曹操因此大怒，下令有云：“始者谓子建，儿中最可定大事”，“自临葘侯植私出，开司马门至金门，令吾异目视此儿矣”这件事使曹操彻底改变了对曹植的看法。也因此杀了曹植最得力的下属和最贴心的朋友杨修。

　　一句异目视此儿，曹植也便明了，从此江山宠爱皆与他无缘了。他的看重和爱要十几年的点滴才能得到，而冷落与失望只是一朝之间的事，好不辛酸。

　　崔芙听到这些的时候，杨修已被杀，曹植醉熏熏地回到家中，只有他自已知道出了什么事。事情还得从前日说起。

　　前日，他在路上碰到迎面过来的甄妃。不由傻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地向自已走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洛川，她笑着凌波微步向他走来的情景。站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退让。甄妃慢慢地走近，看清了是临葘侯也不由地心慌和着急。她想起上次他失态和糊涂的样子。不由觉得麻烦，可是避无可避。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分明是在等着她。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了。走上前去，叫声候爷，然后施礼。而此时地曹植想到的是自从上日在大殿外一见以一年有余，而今他已娶了妻，她也是他的嫂嫂，不由又悲从中来，落下泪来。甄妃看着他又犯傻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说道，请候爷让步，甄妃还要出城探母，日落之前要回京城。曹植听不到这些，只轻轻地问道，阿宓，你过得还好吗？他对你好不好？说着眼睛还深情地看着她，甄妃愈发犯难，不作声地抬脚便走，想侧着身子从他面前过去，后面跟着的侍女也一脸鄙夷之色。曹植呆在原地，想她现在连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不知是对他忘了情还是曹丕对她威吓在前，使她不敢跟他多话语。只是在原地喃喃地道，阿宓，你怎么连话都不跟我讲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说着在那里泪如雨下，一会想到她是对他忘了情所以才表现得这样无情，不由心里万分难过绝望，只求速死，一会想到肯定是曹丕发现了她和他之前的故事，对她又打又骂，恐吓威逼，让她不得和他说话，想到这里不由又是欣喜感激又是替她担心难过，在那里念念叨叨痴痴呆呆地。等到回过神来，甄妃一干人已经走远，他才大叫一声，策马追上去。在城内是不许乘车骑马的，只能步行。可是他早忘了这些规矩，驾着马车在道上急行，只想追到甄妃再问她一声，到底是真忘了他还是受曹丕的逼迫，不得已。到了司马门前，守门的不让他出去。他大喝一声，骂道，我是临葘侯，有谁敢拦我。私开城门而出，可是既使出了城门，甄妃也早已去得失了方向，他不由万分失落，低头回来。回来大怒地曹操早已派人捉他，杀了跟从的杨修，大骂了他一顿。曹植充耳不闻，人如僵死。

　　崔芙听到出事，来看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已的书房喝得醉熏熏地，嘴里喃喃念着阿宓阿宓，崔芙听得心里一惊，想难道他还是念着她的吗。可是曹植接下来一句，你为什么嫁给我大哥了，作了我的嫂子。让崔芙心痛得好不失望。她也早就风闻，曹植暗恋嫂子，没想到这是真的，而且这个女人还有着跟她一样的名字。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要会会。

　　崔芙扶他到书房的床上睡去，把他手中的酒壶拿开，又替他脱去酒气熏天的长衫，嗔道还喝还喝，你父亲已经认定你饮酒不节了，你还喝。喝醉的曹植这时说了一句，再来，不醉无归。崔芙就只得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看着他痴傻痛苦的模样不由心疼万分。想当时在洛水两个人是多么快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