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对了胤之曾说过他是俗家弟子，来玉清只是养病。胤之也要回家了吗？家……这个多么温暖的字眼啊，我却永远地失去了，曾经我也有一个无比温馨甜暖的家呢！我忽而有些羡慕他……他虽然少小离家可是还有一个可以挂念的地方，还有一个地方有一些人在牵挂思念他等待他的归来，而我……

　　不期地对上了他那微微豫怯的目光，他怎会有这样的情绪呢？是在怕我拒绝吗？他真是一个好人，遇见他我何其有幸，只是我如何能在连累他呢？我是妖啊！

　　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我知道那里不安全，我也怕触景生情，虽然无法在那里生活下去，可是……无论如何我总该回去看看的，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家。”至少我要为金蟾子收尸，还有玉婆婆，即便找不到尸体至少也要为他们立个衣冠冢。

　　“绝尘谷离玉清山千里迢迢，一个人去太危险！你虽是妖，却一点法术也没有，如何能独自下山？况且如今的绝尘谷已经不太平！”他不在掩饰，眼里的担忧满满地显露出来看得我的心生起一阵暖流，他是关系我的吧！

　　“那……容我再想想吧！”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明日清晨我便偷偷下山去。

　　“胤之，谢谢你救了我，还这样帮我。让我知道原来道士中也有好人。”

　　若不是你，我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

　　若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快走出阴影。

　　若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快放下仇恨。

　　不过，我还是想在下山前在玉清山上放一把火，好好报复一下这些道士，以慰绝尘谷生灵的在天之灵，这是我小泥鳅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你若要谢我就一笑泯恩仇如何？”

　　“嗯？”我错愕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玉清山也因此死伤了不少人，那天能全身而退回来的也没几个了，就算恩怨相抵了如何？”

　　我咬唇低头不语。其实我并不想害谁，也不想谁受到伤害，可是我总希望能为玉婆婆和金蟾子做些什么，不然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也许你认为他们是罪有应得，我不知道一时怎么跟你解释这世间所谓的正邪和法则，但相信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在我眼中，并没有绝对的正邪，就像你是个不坏的妖，而我又刚好是个不坏的道士。所以，不要再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了，嗯？”

　　他对我眨了眨眼，目光熠熠，长长的睫毛如蝶影般在月下投下一个美丽的剪影，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竟是这样的好看。

　　“是呢，不坏的道士遇上不坏的妖！”我的心有些复杂，在这里也住了许多时日，见到道士们的日子也过得很清苦，后来对我也算客气，还日日为我送饭送药的。

　　我也听过许多小道士聚在一起说除妖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妖都是如黑风蟒一般吃人为祸的可怕妖怪。

　　我也看见过有些小道士偷偷躲在角落里抹泪，哭着自己死去的同门和师傅，他们的心情和我也是一样的吧。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虽然我还不是很明白胤之的话，可是心中的仇和怨已经消散大半了。

　　“阿秋，不要报仇，谁也无法改变不要为此背负一些不好的东西，保持你那颗纯洁善良的心好好活着，好好做人，你的路还很长，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小泥鳅，千万不要为我报仇，你一定要像以前一样简单幸福地活着不要难过，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要幸福！好好地活下去，连同的我那一份……”

　　他们，都是怎样的胸怀？不怨不恨无言无悔……为了我……既然这便是他们所期望的，我又如何能让他们担心而辜负他们的生命，我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幸福——连同他们的那一份一起！

　　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郑重地道：“好，我答应你，一笑泯恩仇！”

　　本来，我就不擅长记仇。

　　也好，这样我就能轻轻松松地离开了。

　　他笑了，第一次，我见到他笑得这样灿烂无掩，美得连天上的月亮都惭愧地躲入了云间。

　　我忽然有些伤感，因为明天这个不坏的妖就要与这不坏的道士分别了。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以前死背的不懂书上的句子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却忽然浮现出来，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意境！

　　“胤之，再为我弹首曲子吧，什么曲都行。我想再听听你的琴声。”

　　也许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说来惭愧，只觉得你弹得好听，却觉得首首曲子都差不多。我不通音律又不会欣赏，以前听你弹琴我不是打瞌睡就是发呆再就是想到好吃的，从未认认真真地听你弹过一曲。

　　今晚，我只想在好好听一遍，好把你的琴声永远地烙在心底。日后想起你的时候也好哼几句，告诉自己曾经遇到一个会弹琴的好心道士。

　　“好。”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就在琴桌前的石凳下坐下了。

　　葱白如玉的指尖轻拢斜拨在琴弦上如行云流水，曲意婉转清扬似有还无，如月下琼花曼舞纯洁而魅惑。那琴声时而低婉时而悠扬渺远，有如一只美丽的鸾鸟破宇而出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羽弱水清绝而孑然无比灵动又直抵心扉，空灵出尘，一如他的人。

　　这时月华透出薄薄的云层洒泻下来落在他的发上肩上指上，交结缠绕一同谱下一首动人的曲目。

　　第一次，我竟从琴声中听出这样的动人心魄的画面来。

　　玉带轻扬衣袂飘飘，在淡淡的月华之下有着说不出的清冷落寞，似乎只要我一恍神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仿佛随时都会没入那浓浓的夜色中，叫人无端端地生出一丝心疼来。

　　不知是那琴声，还是那人，让我心中有那么一丝不舍与留恋，心间一时竟空白了大片不知该想些什么。

　　一弯新月高高挂在枝头，夜风中白色的琼花瓣落英缤纷伴着琴声起舞弄清影，配上一身月牙白衫的清绝背影，亦幻亦真。

　　这个美轮美奂的画面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