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磊难得在西南这边看见个开阔地，竟是少见的平原地形。虽然比不上北地的一望无际，然而也是可以摆开阵势的了。

　　“这里倒是可以教大军施展。”郁磊看着，然而用脚碾了碾地面，却不禁皱了眉。

　　莫云弯腰，抓了一把地上的红土，在手中握了握，又丢掉，直起身：“骑兵难以发挥。土质暄软，马蹄容易陷进来。”

　　郁磊叹息：“幸好听了大哥的话，没带太多骑兵出来，不然可就失策了。”

　　范义歌插不上话，只能在旁边听着。他跟着郁磊和莫云出来几天了，每日看着郁磊和莫云察看地形地势，听着那两个人研究哪里需要如何作战，渐渐明白，原来他当初的地图，真是废纸一张，半点用也没有。

　　“今天进城吧。也好好休整一下。”郁磊翻身上马，“范校尉，前面的城叫什么名字？”

　　“和裕城，只是一座县城而已。”范义歌回答。

　　和裕虽然只是县城，却不减繁华，即使天色已晚，也仍是热闹非凡。三个人进了城，只见众人都向着一处去奔，竟是如流水一般，只向东而去。

　　“这是做什么？为什么都向着一处赶？”吃饭的时候，郁磊叫住小二来问。

　　“客官还不知道呢？”小二一搭手巾，殷勤着，“这几天轻扬班子来搭台表演了，大家都赶去看呢！”

　　“轻扬班子来了？”范义歌眼中顿时发亮，向着莫云，“轻扬班子难得出来一次，表演最好的，若是来了阳州，不曾看过轻扬班子的表演可就白来了。”说着笑了，“然而想看轻扬班子的表演却难，她们不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呢。故而每次见着她们出来，必然都要去观赏的。这一次莫公子和郁将军却是来着了，当去看看的！”

　　雄风富庶，各样娱乐自然也多。便有各样民间艺人的班子，常在市井搭台表演，也有的有固定的场所演艺。班子不同，表演也不同，有的歌舞，有的杂耍，也有的比武卖艺……种类颇多。阳州的轻扬班子，则是以歌舞为主，间或有些杂耍串场，引人瞩目。而且轻扬班子最大的特点是，全是女子，故而更有名了些。

　　郁磊见了范义歌的样子，不禁蹙眉，嘲讽着：“什么好表演，值得夸耀成这样？京里各个班子可多，不是特别的，却入不得我们的眼！”其实她原本也是兴趣盎然，想要跟莫云去看看的。莫云在京里其实很少出门，更没看过那些班子表演。郁磊也想莫云见见顽顽。然而范义歌对着莫云说话的时候笑得开心，就实在让郁磊烦心了。

　　范义歌忍着气，尽力容让着郁磊：“想知道究竟如何，郁将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郁磊转头向着莫云：“你想去看么？”

　　莫云淡笑：“由你安排。”

　　一句“由你安排”却让郁磊心情大好，得意向着范义歌挑眉笑了：“既然如此，便去看看吧。等回去了，跟安二哥说的时候，别教他笑话你白来了阳州。”

　　吃了饭沐浴之后便出了门，三人都换了清爽的衣裳。郁磊原本穿着男装，此时却特特换了女装出来，只在莫云旁边走着，随着人群去看轻扬班子的表演。

　　莫云身旁的女子鲜亮得耀眼，黑暗的夜中，更衬得她的灿然。之前曾给莫云用过的宝剑此时背在郁磊背上，白铁的剑鞘比起莫云却更配她，却显得她英气挺拔，卓然超群。

　　范义歌看了看郁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却有些失落。

　　轻扬班子，名不虚传。高高的台子上，灯笼挑着，映得台上通明，却又有着幽幽之意。一位舞姬轻旋着，仿若悠然昙花，在人眼中缓缓盛放。翠色的长袖轻舒，如昙花的花茎展开，静谧优雅，洒落天然。

　　郁磊也不得不叹，轻扬班子，名不虚传。她不禁转头向着莫云，想知道莫云可喜欢。谁知却正看见范义歌，也用着与她同样的目光看着莫云。

　　唯有莫云无知无觉，看着台上的舞蹈。

　　郁磊的心沉了，有些恼，微微退开两步，离莫云远了些。

　　莫云似乎还是没有察觉。

　　郁磊一把拉住莫云，转身离开。

　　莫云被郁磊抓着，不禁无奈苦笑。他早知郁磊在看他，却不敢回望她，也只能故作不知而已。结果仍是惹得郁磊恼了。

　　“那位小姐，背着剑的那一位。”台上有人在唤。

　　背着剑的小姐，只有郁磊一个。

　　郁磊倏然转身，冷着脸向着台上：“有何贵干？”

　　轻扬班子的班主丹殷是一位妩媚的女子，风韵天成，举手投足，都似一枝大朵的牡丹：“这位小姐，看样子也是位武艺出众的，想来也颇大胆。要不要与我们配合，顽一个别致的花样？”

　　“要顽什么？”郁磊傲然一笑，竟直接大步登了台上，挑衅的望着丹殷。

　　莫云只能与范义歌一起在台下看着。

　　丹殷一摆手，示意自己身边穿着鹅黄衣裳的女子：“我这位姐妹明春，擅会戏法，能把人变不见了。小姐可愿试试？”

　　“好。”郁磊昂然。她最不怕人挑战，对方指了要她，她奉陪就是了。

　　“这位公子是何意？”丹殷惊讶抬头，望着郁磊身后。

　　莫云已经走到了台上，站在郁磊身后。他只不语，狼眼睛在夜中泛着幽碧的光。

　　感受到莫云在自己身后，郁磊不觉轻挑了嘴角，漾开了笑，更加的骄傲，眼中星彩泛溢流光。

　　丹殷掩住了嘴，轻笑了：“公子担心小姐，倒是教人艳羡的一对。不过我们变戏法的却没法同时变了两个人，只能请公子等一等了。”

　　莫云垂眼望着郁磊。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不想郁磊参加。然而他也知道郁磊的骄傲，不是任何人说得动的。

　　郁磊握住了莫云的手，眨着眼看他：“我信你。”不管轻扬班子是好意还是恶意，不管她是不是会落入一个陷阱。她都相信莫云，相信无论出了什么事，莫云都会找到她，“你信我吗？”她是郁磊，她纵横沙场七年，从来有胜无败——唯一的一次败绩，便是败在昔日的黥莫连手上。

　　莫云便觉得是天上最亮的星子镶成了郁磊的眸子，一瞬间亮得他目眩神驰。

　　郁磊已经放开了莫云的手，跟着班主的示意，进入了一个一人高的柜子里去了。

　　莫云只在台上站着，看着。

　　几个轻扬班子的人推着那柜子在台上绕了几圈，有人在柜子前面跳了一支舞。谁也没见柜子有什么不妥的，连在台上的莫云都没见到问题所在。然而再打开柜子时，郁磊已经不见了。

　　“人呢？”莫云上前，逼近了丹殷。

　　丹殷轻掩着嘴微笑：“不是说了这是戏法，就要把人变不见的。公子看了这许多时，难道还没看出门道么？”

　　狼眼睛在夜中浓碧得骇人：“人呢？”天候的闷热也抵不住来自北地的酷寒严冰。

　　丹殷也不禁微微退了半步，被这蛮人汉子骇了一下。然而她仍是不动声色，却向着台下说着：“连这位公子在台上都不曾看出端倪，我们这戏法可变得好？若是诸位觉得好的，便多些打赏吧！”

　　台子底下顿时喝彩，就有人丢了各样东西上来，有银钱有首饰，看来喜欢得很。

　　莫云寒着脸，跨前一步，正要发作，忽被人拉住了。回头看时，却是范义歌。

　　“莫公子，不过是个戏法。”范义歌忙扯着人，“轻扬班子向来口碑好的。想来郁将军只在她们后台呢。莫公子先别发怒，好好的表演破坏了却不好了。”

　　莫云一步迈到丹殷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静静说着：“她最好没事，否则……”后面的话却没说，只狞戾一笑，如狼盯着猎物，即将捕食。

　　这一笑笑得丹殷心底发寒，如堕冰窟，不觉竟是有些怕。只是强自镇定着，看着莫云和范义歌去了后台，她又笑着向着台下人众：“大家既然喜欢了，我们不免还要多卖些力气。便教个姐妹再舞一曲，请大家观赏吧。”

　　莫云才到了后台，就听见一片声的尖叫。多少女子都在换装化妆，乍然见了男子进来，纷乱得不行。有人立时就抱着衣服惊跑了，大部分都被莫云骇住，见着莫云面无表情的翻找着，才匆匆忙忙的跑到外面去。

　　范义歌窘迫得脸上直红，忙忙的对人道歉。莫云实在已经不知道该让人说大胆还是无情了，竟是对那些莺莺燕燕的惊骇熟视无睹，只寻着郁磊。范义歌在心里直叹息，这位莫公子也实在是位强人了。

　　莫云并没找见郁磊。他攥紧了拳头，狼眼睛里的浓碧似一对被冰冻住的琉璃珠子。忽然听见角落里有细微的响动，莫云紧赶过去。

　　看来是一块红布下盖着的箱子。莫云一把掀开箱子，竟是喷出一阵浓雾。幸而他早有准备，及时跳开，才没被浓雾喷个正着。然而也觉得头上有些昏沉，浓雾竟是迷香。莫云急向前面赶，才跑了两步，就觉得脚下发软。他猛抽出马刀，顺势在自己腿上一划，鲜血溅出，却足以让他清醒了，不被迷香控制。

　　范义歌正在另一处端详着一个梳妆的台子，似乎感觉台子下面有什么声音。于是便蹲下去，要打开台子下的门。

　　不过是开门的瞬间，有银光直射出来。还是莫云一把拽过了范义歌，才没让他被那射出来的银针伤着。银针落地，竟是黑色，显然淬了毒。

　　范义歌也骇住了，忙看向莫云。

　　莫云却是冷笑，大步赶去前台。

　　果然已经人去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