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贞去晒她的太阳，留衡敏自己在房内闲得挠墙，突然想起佟贵妃说的也该读些书，便有了主意。

　　“灵珠，你去帮我叫小卓子进来，我有点事要交代给他。”

　　灵珠心知必是有些跑腿的事情，忙答应一声，亲自出去唤人。

　　很快这个非还珠版的小卓子就站到了衡敏面前。衡敏见他不过十多岁，原应该也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心里就替他惋惜：这万恶的旧社会啊，不把人当人，又是虐童又是人身伤害还外加心理摧残，可怜的小卓子，他还是个孩子呢。

　　小卓子见衡敏盯着自己看半天不发话，心里便有些惴惴，小声问：

　　“不知格格唤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衡敏这才回过神，和和气气的说：

　　“小卓子，我问你，你知道宫里哪些地方有书房或者藏书库什么的？”

　　“回格格，奴才知道。文渊阁、摛藻堂、昭仁殿、懋勤殿、景阳宫都有书房书库，另外内阁大库和武英殿前后也收着好些书，文渊阁、内阁大库和武英殿在外朝，奴才不方便去，咱们宫里要用的书一般都去景阳宫的书库取。”

　　衡敏有点庆幸，这个小卓子口齿伶俐，对宫内各处事务似乎也很熟悉，看来还真是个可以笼络为心腹的合适人选：

　　“难为你这么清楚。那好，你这会儿要是没别的差事，就去替我找本书来。”

　　“不知格格要找什么书？”

　　衡敏心下合计，自己这古文功底早已交还老师多年，四书五经是看不进去了，不如弄点诗词文章瞅瞅还比较现实，而唐诗宋词数量太过庞大，自己一时又搅不清楚哪个选本合适，不如就挑时代接近的。一边想着，一边就说：

　　“你去找本纳兰词来给我吧。”

　　小卓子嘴里“纳兰纳兰”的喃喃重复，露出为难神色。

　　衡敏见他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估计他也不识什么字更没读过什么书，只好又再叮嘱道：

　　“是本朝纳兰性德的集子，《侧帽集》也行，《饮水词》也成，不拘哪个版，你借一本来给我就好。”

　　小卓子连声应了，怕忘了书名，一路絮絮念着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宫女报说小卓子回来了，衡敏赶紧让人传他进来。

　　就见小卓子手里捧着本书，满头大汗的过来行礼。

　　灵珠取了书递到衡敏手上，衡敏兴冲冲接过来，见是一卷刻本的《饮水词》。她一边翻，一边问：

　　“这书好找不好找？”

　　小卓子笑嘻嘻道：

　　“本来是不好找的，亏得遇到个贵人，这就好找了。”

　　衡敏好奇起来，问：

　　“什么贵人？这不好找变好找又是怎么个说法？”

　　小卓子说：

　　“奴才到景阳宫书房替格格找书，结果到了地方，一着慌，书名却还是忘了，正不知怎么办好，碰巧十六阿哥也上书房里来。阿哥记得奴才是皇太后宫里当差的，便问到这儿做什么来了，奴才回说是替衡敏格格找书，只是忘了书名，光没头没脑记得几个字，正没法交差呢，十六阿哥便说，你且说说看大概还记得哪几个字。”

　　小卓子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慌着喘了口气，灵珠笑着骂道：

　　“平时见你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天格格让你找本书而已，一个书名就前背后忘记？”

　　小卓子只是乐呵呵的，一径点头，说：

　　“是，是小卓子的不是，回头请姑姑罚小卓子背一百遍书名罢。”

　　灵珠忍着笑说：

　　“谁要听你饶舌背书名，你快将找书的事接茬儿回给格格听。”

　　小卓子规规矩矩答了个是，便继续讲下去：

　　“奴才当时说，回十六阿哥，只记得书名里有什么帽子什么喝水的意思，别的就不知道了。十六阿哥听了便笑了，不大会儿功夫就去书房里头拿了这本书出来，对奴才说，难得你家格格要看书，我便帮你这奴才一回，回头给格格回话，你就说我说的，歪帽子的品相有点不好了，拿这本喝水的先看着罢，实在想要歪帽子的，回头等我差人送本好的过去就是。奴才惦记着给格格交差，谢了十六阿哥一声，就跑着回来了。”

　　衡敏听小卓子绕口令一般的说到歪帽子和喝水处，已经笑不可抑，歪倒在了榻上。灵珠怕她呛到，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说：

　　“原来是十六阿哥帮忙给找的书，小卓子倒真是碰到贵人了，只是你这歪帽喝水的一胡说，别人还当我们格格说话也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呢。”

　　衡敏笑着说：

　　“不要紧不要紧，我本来也没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就让人觉得我是个文盲好了。倒是这十六阿哥，听着倒是挺幽……呃，有意思啊。”

　　她本来想说幽默，突然想起这词是20世纪才有的舶来品，便改了口。

　　灵珠捂着嘴笑，说：

　　“格格怎么忘了，这十六阿哥自上了学，便常劝十二公主和格格多读书的，格格那时不耐烦看书，见着便要躲，还说好好的阿哥，一上学就变得好没意思。估计今天十六阿哥一边找书，一边还得奇怪格格怎么转了性子呢。”

　　衡敏听了，嘿嘿干笑两声，心里想，可不就是转了性子了嘛，转的跨度还挺大，横穿三百多年，从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到回光返照的封建王朝。

　　衡敏看小卓子还立在地下，心里一动，说：

　　“小卓子，你虽然记性偶尔不灵光，可是这差倒也办的不错，该赏你。”

　　她顿了一下，看了看灵珠，灵珠会意，凑过身子来，衡敏悄悄问：

　　“灵珠，你说我赏他什么合适？”

　　灵珠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衡敏想了一想，点点头，又悄悄叮嘱了几个字，灵珠便拿了钥匙去西次间的花梨木雕花顶柜里取了个一两重的银锞出来。

　　小卓子却不敢接，直道：

　　“奴才办事不仔细，只敢领罚，不敢领赏。”

　　灵珠将银锞塞到垂首肃立的小卓子手里，对他说：

　　“格格恩典赏你的，你就拿着罢，只要记得以后好生当差，再不可大意。”

　　小卓子喜出望外，用双手接了，喊了怕不有十几声“谢格格赏赐”，又谢了灵珠，这才眉花眼笑的出去了。

　　等怡贞晒完太阳心满意足的回来，看到的就是衡敏拿着本《饮水词》摇头晃脑的场面。她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床前，拍了下衡敏的肩膀：

　　“你还真是会响应号召，这就开始读书学习啦。哟哟，还是纳兰词，这书哪儿来的？”

　　衡敏费了番口水将借书的遭遇向她一一道来。

　　怡贞第一反应是大叫：

　　“啊啊啊，你真奢侈，给小卓子的赏赐居然出手就是一两！照你这败家速度，回头没钱了我可不借你。”

　　衡敏白了她一眼：

　　“小姐，我也想悠着点赏，可是咱们的份例银子是按月给下来的，之前那两位待在宫里又没什么花销，攒起来的私房全是比一两更大锭的，手头上其他的好玩意儿就更不适合打赏了，要说送手工制品，他一个小太监拿着也没实际的用处，给了没效果啊，这银锞我已经让灵珠捡最小分量的拿了，虽说多了点，但也没至于多得太过分。再说了，如果用一两银锞能达到收买人心的目的，其实相当划算哪。”

　　怡贞想想也有道理，耸了耸肩说：

　　“好吧，赏了就赏了，只要你别天天这么大方就行。”

　　衡敏拧了她一把：

　　“你以为我脑子进水呢，成天拿着银子在宫里天女散花么。放心吧，作为金牛座，我可比你这个射手座守财。”

　　怡贞此时的念头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她往床帮上一蹦，扭坐到衡敏身边，笑容诡谲的说：

　　“咿，你运气倒不错呀，咱们穿过来以后净躺在床上当皮皮虾了，别说数字军团，就是和数字相关的加减乘除也没见到几个，结果今天我出门放风的功夫，你就和十六搭上线了。”

　　衡敏嗤了一声：

　　“什么搭上线，不就是人家看小卓子着急，帮忙找本书嘛，顶多算个还未谋面，仅闻大名而已。对他而言，我的名就是坐实了的半文盲，对我而言，他的名也不过是疑似幽默的油腔滑调。而且我听灵珠的意思，这个sixteen貌似有点薛宝钗教导贾宝玉的劲头，没事就劝你我读书读书再读书，衡敏，啊不，是我，之前很烦他唧唧歪歪呢。综合以上小道消息判断，虽然sixteen说话还算有趣，估计这个有趣程度也很有限。你知道，我一贯的观点是，这人哪，狠点坏点都不要紧，就怕不够有趣……”

　　怡贞看衡敏一副百家讲坛的架势，赶紧转移话题：

　　“内饽饽房刚送来了新做的小点心，花花绿绿一大堆，你要不要吃？”

　　衡敏在要话痨还是饱口腹之欲的选择间挣扎了一下，最后大义凛然的挥了一下手：

　　“我要双份梅花饼，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