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俄对这个话题似乎十分有兴致,又问她现在学的什么书。
衡敏嗫嚅了两下,期期艾艾的说:
“哪里谈得上是学什么书呢。经史文章那些我是想都不想的,诗词歌赋虽然也是不懂,却还有点兴趣,因此现在正看《饮水词》,也是多认几个字的意思。”
胤俄似乎大大吃了一惊,道:
“你在看《饮水词》?”
衡敏红着脸说:
“我这是看不好,瞎看,好在生字不多,能读个大概,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是只管跳过去不理的。”
胤俄一时不说话,盯着衡敏看了许久,方才慢吞吞的说:
“衡敏妹妹摔了这一跤后,好些地方要让十哥哥刮目相看了。”
衡敏有点不安,担心被他看出什么不对,然而看胤俄说完后流露出惊喜神色,便知对方并没有起疑心,反倒诚心在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高兴。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
“说是在看,也是高抬我自己,只是觉得许多句子意思好,具体的意思、用典,总是不甚了了,字尚且认不全,更不用说别的了。”
胤俄换了个更轻松的姿势斜坐炕上,左手支颌,右手则轻点水丞边缘:
“有日子没见,衡敏妹妹说话都比从前文气了。你十哥哥我对诗词也不在行,太花花草草咿咿啊啊的我也搅不明白,不过替你将不明白的大略讲讲还勉强能够吧。”
衡敏大喜,拍手道:
“那可太好了,叫我捉住个现成师傅。”
她双手合在一起,抬头瞧了瞧胤俄的表情,半似征求意见半似撒娇的说:
“诶,胤俄哥哥不会急着回罢,小贞与胤衸哥哥出去走动了,你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等他们回来见了再走,顺道教我可好?”
胤俄看衡敏小小脸上满是期待之色,因为颜色极浅而总是显得冷淡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意,他说:
“放心,我是请了皇阿玛意思来探病的,一时半刻不会回去,就在这里陪你认字玩,顺道等十八弟和怡贞妹妹回来看过再走。”
衡敏闻言喜孜孜的将《饮水词》递给胤俄,秋香看她一动便知心意,忙过来将茶碗撤了,重新铺好纸张。
胤俄皱起眉头:
“这案上挤挤挨挨的,怎么写字?宫里没有合适高矮的茶几条案么,你去找一张来齐炕摆了,将这些零碎搁边上去。”
衡敏慌忙说:
“原本因我个子小,所以让那么摆着的,是我让秋香先别动这布置。”
胤俄含笑看她一眼,便不再说什么。
秋香去屋外张罗,不一会儿领人抬过一张花梨木茶几立在地下,高矮恰好齐着炕上的填漆案。衡敏笑嘻嘻的说:
“这个好,正合适。”
一边说,一边和秋香一起动手将笔筒、水丞等物挪到了茶几上。
胤俄将《饮水词》拿在手里翻了翻,问:
“要看诗词,如何不捡前人的?不说诗三百这样古的,就是唐宋,也尽够你读不完了。你偏这么不同,先从今人的看起。”
衡敏说:
“我又不要学吟诗作对,只不过图个有趣,不管今人古人,想到什么看什么了。这《饮水词》年代接近,有关的事件啊背景啊理解起来总是方便些嘛。”
胤俄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在说什么。事件?还背景?”
衡敏赶紧捂住了嘴:
“呀,我瞎说的,胤俄哥哥不用理我。”
胤俄又是好笑又是不解的看着她:
“我看你这一跤可是不寻常,跌出了些规矩上进,但也跌出不少古怪呢。”
衡敏怕他追问,忙转移话题,将书里不解的字、词一股脑儿挑出来许多询问。胤俄倒也未在意,当真耐下性子做起这教书先生,见她问的典故常识居多,便一边解说,一边在展开的纸上将所说内容捡要点写下。
衡敏留神观察,见他初提笔时神态随意,头几个字写得颇为潇洒流落,却在看了殷殷注视的自己之后,转而略为郑重,往后的字便中规中矩许多,想来是为照顾自己水平有限,改了写字的风格与习惯。
小地方流露出的情感细节,总是更容易打动人。衡敏不由觉得胤俄待自己这个表妹当真不错,撇开那些政治立场和历史结局,坐在对面教自己读书习字的胤俄,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兄长。因为他的友善,衡敏感到穿越后的紧绷和疑虑开始以加速度消散开去,数字军团里的这个ten对她而言,也因此有了一种真实的亲近感。
胤俄写完后搁下笔,舒展了下由于坐姿和空间限制而备感拘束的手臂,见衡敏正一张张细细观看,好像在认真揣摩,便笑着摇头道:
“我的字不好,总被皇阿玛说筋骨有余血肉不足,你可别照着我这些胡写的来。真有心要学,记得还是临临名家的帖,一者找个自己适合的路数,一者多多练习。”
衡敏将写满了字的纸举起来,看那些筋骨分明的笔画在阳光下从湿润变为凝固:
“我觉得写得很好了,写成这样,是不是得练坏好多笔?”
胤俄和她一起凝视着纸上新干的墨迹,目露自嘲之色:
“可不是,使秃了的笔没成千也上百了,糟蹋了的纸没堆成山也够垒个土丘的,结果也只能写成这个样子。”
他沉默片刻,忽然又说:
“有些事情,需要天分的。”
衡敏看他一眼,觉得他应该指的是书法,但又似乎是在说别的什么。
胤俄大约也觉得自己在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面前感慨喟叹有点可笑,重新露出了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闲闲的伸了个懒腰,合上《饮水词》的书页:
“我是顶不耐烦这些念起来舌头打结似的东西的,托衡敏妹妹的福,陪你看了这半天,只怕顶得上我一年的份了。”
衡敏抿着嘴笑:
“胤俄哥哥说不喜欢,知道的却也不少啊。”
胤俄卷起书作势要敲她的头:
“鬼丫头。”
衡敏一边躲,一边唠叨:
“可惜胤俄哥哥不能常来,不然我也能时不时‘闻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什么的。”
胤俄听了若有所思:
“我如今住在宫外,进出内廷也不方便,今天还是特意稟过皇阿玛才能来的,衡敏妹妹想要读书习字,我便是想平日多出力也难得很。”
衡敏灵机一动,说:
“胤俄哥哥,我若是找个眼跟前儿的人帮忙指点,你看好不好?”
胤俄很快反应过来:
“眼跟前儿的?你是说十八弟么?”
衡敏点点头。
胤俄淡淡一笑,似乎觉得她的想法还算可取:
“也不是不行。我听说几个还在上学的弟弟里,十六、十七、十八弟的功课都还不错,十八弟与你们是一处长大的,教你读书习字想来没什么问题。我只担心他与十六弟因为王嫔的缘故,太耽溺汉人的东西,带偏了你。”
衡敏虽然觉得贬抑汉人文化的说法很是刺耳,但难得听数字阿哥讲八卦,还是想尽可能多挖掘点信息,便打铁趁热的问:
“说来巧了,我的这本《饮水词》还是十六阿哥帮我找的呢。他和十七阿哥的功课真的都很好么?”
胤俄呆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突然笑出声来:
“十六弟居然替你找《饮水词》?去年你不是同他拌嘴,将他的那一本拿来垫了桌脚,他怎会如此好心还替你找书,找的还是这一本,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哈哈!”
衡敏不知自己的前身还有如此囧囧有神的光辉事迹,一时十分黑线,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