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敏出来走到明间，看到地上跪着的都抬头望着她，眼神里分明都将她当成了主心骨，她只得赶鸭子上架，清清嗓子，道：

　　“都跪在这里做什么？先都起来。”

　　一片嗡嗡的谢恩声后，这些宫女太监们站起来，垂手等着衡敏说话。衡敏看见人堆儿里一个眼熟的宫女，也是在东暖阁这边伺候的，便指着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细声细气道：

　　“回格格，奴婢名叫小红。”

　　衡敏此刻来不及感慨这个名字的俗套，吩咐道：

　　“小红，你选几个机灵的太监，在宫门口候着，有人过来了就立马来回我。你再挑几个人，打些清水送到东暖阁里。剩下没有分到差事的人，都回自己屋里待着，没经召唤不许随意走动。”

　　衡敏交代完了，秋香和灵珠正好回来，灵珠道：

　　“格格，那嬷嬷被咱们关到后面柴房里了，门口放了两个老实的小太监守着。”

　　衡敏点点头，道：

　　“灵珠，你找个人去承乾宫走一趟，告诉贵妃娘娘十八阿哥病重。”

　　灵珠应声去了。衡敏略一沉吟，又道：

　　“秋香，你找个机灵可靠的太监，去南熏殿找雍亲王，把十八阿哥急病的事告诉他。”

　　秋香点头说知道了，衡敏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记住，让去的人路上小心点，别惊动了旁人。”

　　秋香道：

　　“我让小卓子跑一趟，他脑子快嘴巴紧，一定把话带到，格格放心吧。”

　　衡敏“嗯”了一声，秋香快步去了。

　　衡敏暗自琢磨是否还有什么没有安排到的地方，不知不觉一个人走到庭院里，天上没有月亮，点点星辰似乎也黯淡许多。衡敏叹了口气，世事无常，下午的时候她和怡贞还在跟胤衸逛花园，谈天说地无忧无虑，一转眼胤衸竟然就病得快要死掉了。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胤衸不再是个历史书上的名字，而变成了衡敏真心喜爱关切的兄弟，那个俊秀聪明的男孩子有温柔的眼睛和带笑的嘴角，会在她跟怡贞斗嘴的时候好脾气的劝架，会在练字的时候耐心的为她纠正握笔的姿势，衡敏鼻子微微发酸，胤衸是她和衡敏在这个世界里得到的第一个亲人，她不想失去他。

　　佟贵妃到得很快，由两个宫女扶着在宫门外下了轿，快步走进院中。大约是仓促起身不及妆扮，佟贵妃只着了绛色旗袍，外加一袭妆花缎的女帔，长发松松挽了个髻，不同于平日里雍容端方的气度，倒显得仿佛年轻了四五岁，别有种文隽秀丽的韵味。

　　虽然承乾宫离宁寿宫不远，这样的速度还是让衡敏小小惊叹了一下，她赶紧迎上请安，佟贵妃拉了她手，温声道：

　　“这大半夜的，格格怎么站在院子里？是不是到处吵闹吓到了？”

　　衡敏摇摇头，将事情前后迅速跟佟贵妃汇报了一遍，佟贵妃眼中微微闪过诧异的神色，事出突然，这年纪不大的格格却不见惊慌，说话有条有理，听她的意思，怡贞更是在胤衸身边照顾病情，这般处变自如的本事在同龄的女孩子里应是出类拔萃了。

　　衡敏回话的工夫，从东边庑房转过来一个宫女，先给佟贵妃行了礼，而后对衡敏道：

　　“回格格，膳房里存水不多了，只有半缸，水车要再过两个时辰方能过来送水。”

　　衡敏先跟佟贵妃告了声罪，交代那宫女说：

　　“不必用吃的水，你叫人在宫里的水井多汲上些备用，这净水是给阿哥擦身用的，不能停。还有，把膳房里的冰碎成小块儿，拿干净的棉布包了，送到东暖阁里。”

　　那宫女应声去了，佟贵妃打量衡敏两眼，问道：

　　“方才我过来，看见宫门外还候了两个太监，可也是你交代的？”

　　衡敏点头道：

　　“衡敏冒昧，派了几个人在门外瞧着，有人来了就进来回报。”

　　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道：

　　“衡敏大胆，让人去南熏殿请了雍亲王，想来过会儿便到。”

　　佟贵妃先觉意外，稍一思索，便想清楚了个中关节。皇上远在热河行宫，雍亲王身为留守京师的皇子，定期要上折子奏报京中各类事务，若是十八阿哥病情有变，雍亲王自然须得及时上奏皇上才行。佟贵妃微微颔首，她本打算留自己心腹的宫女在外面主持事务，但见衡敏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便改了主意，略一沉吟，拉了衡敏的手，道：

　　“你这孩子，事情做得甚是妥当，我就偷个懒，先进去看看十八阿哥，丁香，你留下听衡敏格格的差遣。”

　　一个面容沉静的宫女轻轻应了一声，衡敏一愣，不禁有些紧张是否表现太过出格，引人疑窦，就听佟贵妃柔声道：

　　“外面我就交给你了，丁香是我身边人，你有事尽管吩咐她。”

　　佟贵妃在她手上轻轻捏了捏，对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鼓励爱护之意，柔声道：

　　“夜间风凉，仔细受寒，不如进殿里，外面有下人们盯着就好。”

　　衡敏心头一暖，道：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提点，衡敏明白。”

　　佟贵妃点点头，快步向后殿走去，她身边主事的宫女月桂跟上来，低声道：

　　“主子，您怎么留敏格格主事，格格年纪还小……”

　　佟贵妃摆摆手，淡淡道：

　　“我自有分寸。”

　　宁寿宫来人通报胤衸病重之时，她就曾奇怪为何来人不是东暖阁这边所遣，反而说是奉怡贞衡敏之命前来，到了这里才看见，衡敏指挥宁寿宫一众宫女太监，各司其职，各尽其务，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居然镇住了偌大的场面，让她不禁对这个从前顽皮鲁莽的格格刮目相看。佟贵妃很是欣慰，衡敏此时终于有了些宫中教养的格格的风采，丁香是她身边最稳重仔细的宫女，留在衡敏身边听用照拂，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差池，她自然放心让衡敏主事。

　　当然此刻不是跟底下人说这些的时候，佟贵妃大半心神都牵挂在急病的胤衸身上。刚走近东暖阁，一股极浓烈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佟贵妃微微蹙眉，十分不解，十八阿哥重病，房内如何有这样大的酒味？她抬手拦住想要通报的月桂，径自掀了门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