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住，阿九搭着羽环的手下轿，见羽环身边站着章淑宁身边侍侯的婆子，问道：“你是谁？容嬷嬷呢？”

　　刘嬷嬷忙恭敬地答道：“容嬷嬷年纪大了，前儿已经向县主请辞，回家休养去了。奴婢姓刘。”

　　阿九应了一声，旁边等候的太监上前一步示意道：“郑小姐。”

　　阿九忙低头敛色道：“有劳公公。”说着，跟上去。

　　数盏灯笼将眼前的道路照得很明亮，众太监走得又快又稳，阿九虽然练了几个月，终没有他们的基本功扎实，紧紧跟着，身上声音大作。众太监听见，暗暗惊讶，不过没有人提出疑问，继续埋头快走。

　　阿九也听到了自己身上的声音，给自己打气，没什么，等进到殿里，按正常的速度行走便好了，不要慌千万不要慌。

　　皇宫里也不是处处灯火通明，必要的通道上大概十米左右挂着一对大红的灯笼，沿路走过去，有人住的宫殿还好，若是纯粹的过道，即使有灯也觉得寒气逼人。阿九想，难怪皇宫内院被人说成是：不得见人的地方，真不知道这深宫里藏着多少怨魂。

　　一道道宫门走进去，空旷静寂的空间里，阿九身上的声音特别地清脆响亮，追魂一样跟着一众人，阿九恨不得伸手把自己耳朵堵住。她忽然想起故事里，被自己影子吓死的那个痴人。自己就是同样的傻瓜，好好地为什么要生这么多是非。小姜说得对，别人在背后说闲话，自己又听不见，何必赌这一口气，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叮铃铃’‘叮铃铃’阿九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声音逼疯了。

　　丝竹声远远地隐隐传来，众太监的脚步慢下来，阿九也慢下来，身上的声音马上便消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太监回头向阿九道：“郑小姐，前面便是了，不用走那么快了。”

　　阿九点点头，抬头看去，通往前面大殿的通道上摆满一人高的宫灯，离大殿越近，宫灯越多，从殿门可以看到殿内灯火通明，不断地有捧着东西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走近了，阿九看到高高的牌匾上题着‘淑蕊殿’三个大金字。

　　阿九依规矩在殿下候命，羽环和刘嬷嬷在她的身旁陪着。阿九这个时候特别希望小姜在身边，她的嚣张是一剂很好的镇定剂，阿九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跳出胸腔了。

　　红色的灯光将阿九发白的脸色映得通红，羽环一直关注着阿九，见她的眼睛都直了，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别怕，既然是国公要你来，国公自然有安排，你练了那么久，一定没有问题。”

　　羽环的指甲扎得阿九好痛，她被这痛惊回神，听清了羽环的话，有感动也有疑惑。她看着羽环，羽环在阿九的注视下，目光似乎有些闪躲，这闪躲加深了阿九的猜测，怎么可能呢？阿九想。

　　“通政使司副使郑百文之女郑九娘奉旨觐见。”殿上禀礼太监大声叫道。

　　一切终于来了。

　　阿九慢慢走上去，大殿内很明亮，亮到阿九的眼里只有无边无际的亮光，阿九象踩在云端一样虚弱地飘上前，本能地记着不敢忘的规矩，跪下去，木然地说道：“臣女郑氏九娘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身边禀礼太监代答道。

　　阿九缓缓站起身。

　　大殿里的人都知道阿九勾引寿王的事，却没有过见过真人，此时一起打量阿九。

　　阿九的装扮从决定要跳舞的时候便已经计划好的，乌黑的发间只戴了几朵绢花，缀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明珠(这颗珠子价值一千两白银，让金芷眼馋得眼睛都红了，暗叹老爷子捧红阿九不惜血本的决心)。

　　三个多月的进补让阿九的身体发育得很快，她已不是去年欧阳明达初见时的小女孩模样，蛾眉轻扫，樱唇微红，清秀得宛如刚刚出水的蕖华。

　　阿九此时穿了一套春采会穿的采春衫，(采春衫的上衣和寻常款式相比，袖子小很多，裙子为了方便劳作，并不象普通湘裙那么多裙褶，)浅蓝色底子，上面用米粒大小的银珠拼出朵朵祥云，裙下摆缀满指头大小的银珠。

　　阿九跪下叩头时，有人隐隐听见银铃的声音，殿内的丝竹之声一直未停，所以也听得不是十分清楚，阿九现在静静站着，自然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众人不明白阿九为什么会穿成这样，都用好奇目光注视着阿九。

　　皇帝欧阳尚同样好奇地看着阿九，之前章重毅禀告过阿九早就准备，请皇帝不必担心，但这些话通过太监传递，欧阳尚并不清楚具体的详情，问道：“郑九娘，皎炙国大王子仰慕你的才华，想与你对诗联句，你可愿意？”

　　把人叫来了，再问人愿不愿意，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一般情况下，被问的人回答一句“臣谨尊圣命。”两边便你言我语，用诗文做武器进行交战，这已经是基本套路，哪知道到了阿九这...

　　阿九低着头，慢慢说道：“臣女，不愿意。”

　　众皆哗然，依着外祖母的武平阳一下坐直身子，好奇而兴奋地瞪着脸面平静的阿九。

　　钱元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疑惑，去年她召阿九进宫，阿九便以自己不会拒绝做诗，难道今天她又要以此为由拒绝圣命么？大庭广众之下，她若敢这么说，那绝对是找死。

　　欧阳尚知道阿九此来不是表演对诗，平静地问道：“为何？”

　　阿九道：“臣女在家与丫环游戏时，输了个东道，至今不能偿还。每念至此，如梗在心，无力顾念其它。”

　　阿九的话说出口，众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丫头居然因为和下人游戏，赌输了还不起赌债而拒绝圣命。这理由也太胡扯了吧？虽然在座的不是皇室宗亲，就是位至极品的大员，郑百文的四品官位根本不在众人眼里，但他不至于沦落到让自己的女儿欠下人的钱吧？

　　“哥哥，这位事你怎么看？”皎炙国锦云公主文思霞问道。

　　和文思霞坐在同一张桌上的皎炙国大王子文定轩，平静地吐出四个字，“故弄玄虚。”

　　文定轩也是一个喜好风雅的人，他知道南彬国黎相的孙女黎玟姿是南彬国首屈一指的才女，从来没有听说过郑九娘的名字。文定轩对去年南彬国诗会发生的事，感到十分地困惑。他看过阿九‘做’的诗，诗确实是好诗，郑九娘如果真的这么有才华，为什么以前没有显露出来？文定轩怀疑阿九‘做’的诗其实是枪手所为，目的是想吸引欧阳明达的注意，攀上皇家。

　　今日宴会，文定轩听说欧阳明达因病不能参加，便请求与郑九娘对诗联句。他知道南彬国的女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南彬国皇帝居然真的允了。

　　郑九娘此时的拒绝，文定轩觉得那就是一个陷阱，怎么可能有这么胡扯的理由？若是自己急于与她联诗答应替她偿还，这丫头只说是输了东道，并没有说明到底输的是什么。万一她胡说八道，扯出什么与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把自己难住，岂不中了南彬国的奸计。

　　欧阳尚在宝座上气得微颤，虽然他知道阿九会拒绝，却没想到阿九是以这么胡扯的理由拒绝，国家的脸面就这样被这个丫头丢完了!他决定，今天宴会一结束便将章家与郑家所有人全部拿下!敢惹他不痛快，他便要所有人陪他一起不痛快!

　　然而此时，还是要先将眼前应付过去，欧阳尚尽量平静，转头问道：“文皇侄，你看此事如何？”

　　文定轩在心里冷笑，他既已看破南彬国的险恶用心，又怎会上当，站起身，平静地说道：“那是郑小姐的家事，小侄不便多言。”

　　“那联句的事就算了？”欧阳尚问。

　　文定轩淡淡说道：“既然郑小姐无心应对，小侄也不能强求。”

　　欧阳尚冷冷地向阿九道：“你回去吧!”

　　阿九跪下道：“皎炙国王子远道而来，臣女想献舞一曲，请陛下恩准。”

　　众人又是窃窃私语，他们没有想到阿九会要在大众面前跳舞，刚才皎炙国公主当众献舞让他们大开眼界，没想到自己国家的贵族小姐也要跳上一曲，有人暗叹世风日下，有人偷偷打量章重毅，只怕是章重毅这个老家伙为了对付皎炙国的人，事先安排的吧。

　　欧阳尚死死地狠狠地瞪着阿九，牙缝里蹦出一个冰冷的恶毒的‘准’。

　　阿九站起身子。

　　两个太监抬上一块六尺见方的大木盘，放在阿九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