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可真够诡异的。安吉拉心想着，伸手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眼神在店内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身前的柜子上

　　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柜子前面，仔细端详吸引了自己视线的小人偶

　　应为光线的问题，安吉拉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能大概的看出那小人偶的轮廓

　　人偶大概有半臂高，跟其他人偶相比起来小巧很多；眼睛也不像它们那样睁的大大的，而是半眯着，看着前方；五官虽然看不清晰，但也能看出是很普通的类型，鼻梁扁扁的，鼻头有些翘，摸上去好像肉肉的；嘴唇略厚，微微张开，像是在倾诉什么似的，红润中带着一丝灰色。脸颊有很明显的婴儿肥，鼓鼓的显得有点可爱

　　人偶的衣服的样式也很简单，只是一件灰色的小洋装，领子很高，遮住了纤细的脖子，上面缠绕着几层颜色灰暗的蕾丝，袖子很大，将人偶的小胳膊完全遮住，上头扎着写丝带蝴蝶结等零碎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破旧的味道；与普通的眉眼放在一起，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孩儿，带着一丝委屈的感觉

　　感兴趣的扬了扬眉，安吉拉伸手摸了摸人偶的小脸，捏捏那肉肉的小鼻子，又楸了一下人偶乱乱的亚麻色头发；然后愉悦的笑出声

　　在后面安静坐着喝咖啡的米歇尔听到笑声，便走到女子身边；看到她目光停留在那尊小人偶身上，红唇勾出一个妖媚的弧度，伸出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拉了拉人偶身上的洋装，出声：“看样子你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笑了一声，安吉拉大方承认：“它看上去很有趣，感觉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是么，那么，请跟我来。”

　　米歇尔伸手取下小人偶，朝后面走去。安吉拉眨了眨眼，也跟着走了过去

　　原本以为是尽头的小桌子后面还有空间，越往里走光线约暗；走了几步，安吉拉便听到像是开门的声音，然后一条细小的光线出现在视野中，随后开始扩大，最后占满眼眶

　　眯了眯眼，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安吉拉跨过一道小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阔的房间，对面相邻的墙上各自开了一个巨大的窗子，光线透过玻璃，打在房中，放佛比室外更明亮了几分

　　房内放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面摊着几张大白纸，有些白纸上画了姿势各异的模特，在几张看上去像废纸的上面摆了许多讲不上名字的工具，形状类似刻刀，凌乱的堆着几捆绳子与皮筋，还有几个未完工的头颅与四肢；一旁放着个插着各色彩铅与几只毛笔的笔筒，笔筒边随意摆放着一些颜色繁多的瓶瓶罐罐，下面压着一色彩斑驳的调色盘，还有一只用过未清洗，颜料已经干透的硬邦邦的毛笔

　　而房间的另一头，放着几个人形的架子，最大与人同比例，最小不及掌大；一个及膝的人形架上面套着一件衣服，从上面还插着几根针的状态下可以得知衣服还只是一个雏形

　　安吉拉睁大眼睛看着，然后转头面向米歇尔：“这个是你的工作室么？”

　　点了点头，米歇尔并未答话，径自走向桌子，将手中的人偶放下，背对着安吉拉摆弄了一下，再转身看着她，那架势像是叫她过去一样

　　走了过去，顺着女子的手往下看，瞬间呆住

　　昏暗的房里看上去普通的人偶，在明亮的光线下变得特别；眉眼间的委屈愈发浓烈，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脸颊两处的点点雀斑也变得显眼，而最特别的，莫过于人偶的两条小胳膊

　　人偶的胳膊莫约两指粗，看上去细腻光滑；上面用纤细的笔触，描绘了繁复的花纹

　　像是茂盛的藤蔓，从指间蔓延到肩膀，弯弯曲曲缠缠绕绕，布满了整个手臂；像缠绕着大树的菟丝花，依附着关节向上生长，开出大朵大朵的团花；又像妖娆的彼岸花，在指间魅惑的绽放

　　看着人偶两条精美的胳膊，安吉拉除了目瞪口呆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直愣愣的盯着那些花纹看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花纹……”

　　米歇尔勾唇一笑：“如何？”

　　“很美，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这尊小人偶还有这么惊艳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着人偶，安吉拉喃喃说道

　　“这是我早些时候在印度得到的灵感。”米歇尔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又示意安吉拉坐下之后，缓缓开口

　　“印度？可是，我觉得这些花纹很像西方的卷草纹。”

　　“你可知道一种叫HANNA的彩绘？”米歇尔没有回答安吉拉的问题，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

　　“HANNA？指甲花？”安吉拉有点搞不懂面前这个妖娆的女子的意思

　　“对，HANNA，又叫Mehndi；一种发源于中东与印度地区的古老的人体彩绘艺术，是用指甲花的叶子跟嫩枝做成的糊状物作为颜料绘制而成；花纹复杂精致，庞大繁复。而印度新娘在婚礼的前一天会在手脚绘满HANNA，有祝福的寓意，这是印度流传已久的习俗

　　而我早前在印度观光的时候，有幸被友人邀请前去参加当地人的婚礼；也亲眼目睹了手绘师为新娘绘制图案的整个过程；看着新娘与她家人虔诚专注的目光，看着手绘师用指甲花叶子制成的颜料在新娘手上描绘出一朵一朵繁复的团花，一个一个精致的图案；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那古老的艺术中

　　后来我回到国内，回想起新娘手上的精致花纹，便做了这尊人偶；HANNA的花纹过于复杂，在这么小的胳膊上画不下，就另行设计了花纹；所以看起来会跟真正的HANNA纹身有所出入。”

　　米歇尔说完，伸手摸了摸人偶的小手，殷红的唇向上勾起，仿若一朵曼珠沙华般妖媚

　　安吉拉听完，转头细细的看着人偶

　　窗外有一丝阳光照进来，打在人偶身上；从坐着的角度看上去，小人偶遮住了那一丝阳光；逆着光看小人偶，蓬蓬松松的头发与洋装散发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温暖柔软

　　安吉拉忽然就笑了，她伸手抱过人偶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看着米歇尔：“我想买下它，可以么。”

　　“当然可以，它在这里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你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米歇尔淡淡说道，暗哑魅惑的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孤单的童话

　　“进这家店的客人有很多，只是都被那些长相精美华丽的人偶吸引了，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它；而它身边的人偶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它还在那里。差点以为它会一直呆在那个出柜里，没想到今天被你看到了；不得不说这是你跟它的缘分。”

　　“你只是把它放得太里面了，如果放在外面一点，再把它的双手露出来，我想一定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安吉拉不以为意的说道

　　摇了摇头，米歇尔但笑不语

　　不再讲话，安吉拉将人偶举高，与自己视线平齐；看着人偶灰色通透的瞳孔，轻声呢喃：“呐，我很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人偶安静的看着安吉拉，灰色的瞳孔倒影出安吉拉黝黑的凤眸，像是在与她对视。恍惚之间，安吉拉觉得人偶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依稀对自己点了点头；就连脸上委屈的神色都没那么浓了。小小的嘴唇也往两边翘起，就连灰暗的洋装都有了光辉

　　扬起笑容，安吉拉看着米歇尔：“它好像答应了，我在它的眼睛里看到我了。真的，刚刚它还跟我点头了呢。”

　　米歇尔微笑的看着，眼光悠远，像是透过她们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然后，女子站起来，看着抱着人偶笑得开心的安吉拉，魅惑的声线再次扬起：“既然你对它感兴趣，便带回去吧；请跟我去前面付款。如果愿意，也可以再坐一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也可以跟我倾述，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跟着女子站了起来，安吉拉笑着摇了摇头，抱着人偶带头往前走去

　　付完款，安吉拉拉开门准备离开，又听到身后米歇尔暗哑魅惑的声音：“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点了点头，安吉拉走了出去；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带着磨合的吱呀跟铜铃的清脆，再一次将人偶店与外界隔绝开来

　　站在街上，发觉已是华灯初上，太阳西落，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红；天空开始显露出夜晚特有的灰蓝。两旁的路灯早已亮起，像一团团黄色的光团，向四周散发着昏暗的光线；映在周边，映的两旁的建筑像泛黄的老照片一般古旧，空洞灰暗的门窗，像一张张干裂的嘴，用干涩的声音讲述着一个叫做过去的故事

　　觉得四周有点阴冷，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衣领拉上一点，安吉拉抱着人偶快步朝前走；不一会，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中，一起消失的，还有高跟鞋与石砖相互撞击的声音

　　空荡的街道变得安静，然后在渐渐暗下的夜空中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