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重生 为谁中宵立风中
作者:公子秦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从信王府出来的时候,赦生的神情是多日来难得的轻松。

  他从大漠里得知长平被魏忠贤抓走的消息,连赶了几天几夜的马,不眠不休的来到京城,若不是燕客来阻拦提醒,只怕他当时便要提剑闯入魏府。三年前没能救得妹妹的命,这份内疚一直如梦魇般纠缠着他。而如今,长平虽然被关在魏府地牢,但有燕客来从府中锦衣卫传来的讯息中得知,外甥女尚且安好,他站在屋脊上,对着天边一轮圆月,终于可以稍微安了下心。

  “这下放心了吧?飘羽那小子,是我亲手安排的人,还能有错?”凌空掷来的一物,是造型精致的酒壶,封印上还贴着王府的印记,燕客来单手撑地在他身侧坐下,仰脖就是一通猛灌,“果然,皇家的酒就是不错,这梨花烟雨我在皇宫里就喝过一次,没想到信王府中也有。”

  “你怎么偷了王府的酒。”赦生毕竟是官宦之子,对皇家有天然的敬畏,见燕客来对王爷都毫无顾忌,不免有些担心,忍不住多劝了一句,“你见着王爷,还是恭敬些,今日你的态度,我看王爷有些不高兴。”

  燕客来咧嘴大笑,月色朦胧下他牙齿洁白,眼神明亮:“尘儿,你在担心我?”

  赦生几次纠正他的称呼,也改不了他‘尘儿、尘儿’的乱喊,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你是我结拜义兄,我自然担心你,王爷此时虽然落魄,但终究是天家血脉,轻慢不得。”

  “除了皇上,大明开国以来两百多年,锦衣卫何时需要对他人低过头?”燕客来仰头灌酒时,下巴上淋漓的酒水,他就着袖子一抹,笑得狂傲,“天子近卫的荣耀,可是同样轻慢不得。”

  赦生闻声若有所思:“所以当年你违背魏忠贤的追杀令,放我离开,不是你说的什么兄弟意气,而是因为你不想听个太监的话,是不是?”

  “这,咳咳咳——”燕客来此刻正喝酒喝得痛快,张口要辩解时却呛得喘不过气来,还是赦生看不下去在他背后猛的一击,缓过气来,酒水淋漓的手伸手去抓赦生的袖子,被他嫌弃的避开,只能呆在原地指天画地,可怜巴巴的发誓一通。

  “你啊……”赦生无奈摇头,话说到一半却突然住口。

  没有风,空气中有种异样的安静,让两人同时警惕起来,燕客来醉眼朦胧的神色猛然警醒,和赦生对望一眼,右手还抓着酒壶,左手却已经蓄势待发,虚握住刀把,低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一阵阴风拂过,屋顶上多了五个黑衣人,都是黑布蒙面,只露出冰冷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领头一人手握弯刀,声音尖细:“咱家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锦衣卫居然背叛皇帝,保护其谋逆之后!”

  燕客来闻声吐了一口浓痰,满面厌恶之色:“呸,我当是谁,又是东厂的狗太监,阴魂不散!”

  东厂乃是明成祖朱棣设立的特务机构,全部由太监组成,到明朝后期愈得皇帝信任,其势力凌驾于锦衣卫之上,甚至低阶的锦衣卫遇到东厂太监还要磕头行礼。锦衣卫都是家世清白的男儿郎,居然要对身体残缺的太监行礼,对此如何不深恶痛绝?

  燕客来站起身来,把酒壶珍惜的别在腰间,缓缓抽出大刀,上前一步,刻意将赦生挡在身后:“老子今天心情好,让你们死在我这雁翎刀下,也算是你们这辈子积的福分。”

  赦生此时也拔剑上前,他的剑如一泓秋水,在月光下流光溢彩,他伸手按下燕客来的大刀,轻轻摇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自己解决。”

  “两个都不能放过,哼,魏公公要是知道锦衣卫里有你这样的叛徒,你就等着咱东厂的刑法手段罢!”黑衣人首领一扬手,众人无声无息的围了上来。

  “被你拖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时候来讲什么客气?”燕客来横扫一刀,挡住面前射来的两把袖箭,腰身一转,斜劈开一把弯刀。眼角余光看见赦生面沉如水,长剑如闪电撕裂长空,两名黑衣人手臂中剑,拿捏不住刀柄踉跄退下。他足尖一点,凌空跃起而后挥剑回转,只见一人喉间血沫喷出,从屋脊上倒栽下去,余人都是一惊,不自觉后退一步,赦生回剑斜指,声音淡淡:“不过五个阉人,我一人就足以对付。”

  燕客来看到他杀人时毫无感情的神色,目光中露出一丝欣赏,身子向后猛的一弯,躲过飞射而来的回旋暗器,左手斜劈一刀砍下半边脑袋,嘴里闲闲调侃:“早说你该加入我们锦衣卫,看你杀人的姿势可比某些脓包强多了。”

  “敬谢不敏。”赦生口中说着话,手上长剑不停,片刻间又有两人横尸倒地,顺着屋脊骨碌碌滚下去,当先的五名东厂太监,如今只剩下领头一人,赦生垂下剑尖,冷冷地说:“还有多少人,一齐出来罢。”

  那首领本来是给魏忠贤手下门童塞了一千两银子,昨日里好容易才混到这么个小头目的位置,今天是他第一天寻街,居然捞到这么个在榜要犯的下落,欣喜若狂下来不及禀报魏忠贤,抢先带了一队东厂太监来抓人邀功,却没想到赦生武功如此高强,还有个锦衣卫高手的帮凶,如今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本来怕死,当下不管不顾,把藏在暗处埋伏的二十人马全部召出,嘶哑着嗓子喊到:“给我上,要、要抓活的!”

  燕客来见状轻呲一声:“看来九千岁对你还很看重呢,尘儿,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九千岁这几年来锲而不舍的抓你回去?”

  “少啰嗦。”赦生容貌冰冷,看到来人众多,衡量了一下局势,站在原地缓缓调息备战,口中不闲的反驳一句:“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了,若是走了一人,你的身份就要暴露了吧?”

  “怕什么,杀光了就是。”燕客来毫无顾忌地说着无情的话,不管东厂众人脸上的惊惧,大刀回转嘶鸣,带来死亡的终告,头颅滚滚在血雨中齐飞,混合着赦生如梨花暴雨般的剑光,在夜幕星空之下展开让人心惊胆战的杀戮。

  黑衣人越来越少,首领终于不敢再战,尖细着嗓音呼喝残众逃跑,七八个人七八个方向,个个身形如憧憧鬼影,眼看就要逃出赦生的追杀,燕客来驻足立定,口中一个呼哨,远远屋檐下几道明黄色身影,在夜幕下如游鱼散开,追上奔跑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在夜幕中倒下,悄无声息。

  “爽快!”燕客来把刀插在横梁上,掏出酒壶就是汩汩一通猛灌,半壶酒瞬间下肚,他随手一抛,酒壶沿着屋脊骨碌碌的滚下去,‘啪’的摔裂在地上,在寂静的夜晚又弄出一通声响,只是屋檐下的百姓何人敢出来查看?

  赦生背对着燕客来,并没有说话,长剑还握在手中,鲜血顺着光滑的剑身一滴滴向下滴落,夜间的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发出烈烈风声,那纤细孤绝的声影,在月色下仿佛翩然欲乘风而去。

  “尘儿?”燕客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有些疑虑的低唤一声。

  “为何要帮我?”赦生并未转身,声音虽然很轻但透露出一丝坚决。

  燕客来抓抓头发,打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去:“尘儿,我们自幼相识,几十年的兄弟情谊,你这样质疑,我可是很伤心那……”

  “这句话你对我说了三年了,燕大哥,我要听实话。”赦生转过身来,长剑上的鲜血已经流尽,依然是如月华般光亮,他并未把剑收回剑鞘,剑尖斜向下指地,剑影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颤抖,“对不起,燕大哥,这次事关阿媞的性命,我不能有半点差错,请你一定要给我个明白的答案。”

  “若我不说呢,”燕客来看着他的长剑,面上神情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回复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你要用你的惊鸿剑杀我吗?左临尘,你下得了手?”

  “我永远不会对燕大哥动手,但救阿媞一事,我当独自前往。”赦生的意思很明确,若燕客来不肯告诉他真相,他也不愿燕客来参与到他的行动中。

  燕客来低声咒骂一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说我没有说实话,那你对我说的是实话吗?”

  “什么?”

  燕客来向前一步,隔赦生不过丈余,眼眸凝视之下,带着逼人的晶亮剔透,仿佛堪破赦生脸上的冷漠,直至内心:“三年前左家灭门,并不仅仅是因为左老阁和魏忠贤做对罢?”

  “不管你的事。”赦生的目光错开去,语气也变得更加冷漠。

  “不管我的事,呵,只有我傻得跟在你后面收拾烂摊子罢了,你和那个蒙古女人,什么宝珠的,可是情投意合罢?”

  “海兰珠,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赦生站起身来,拂尘一甩,如冰雪般冷冽的双眸,在看到燕客来有些受伤的表情时,终究有些不忍,“若没有你报信,三年前我早就回家落入东厂的罗网,若没有你手下留情,我也逃不过半年前那场追杀,如今你又将你锦衣卫中的势力与魏忠贤对抗,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兄弟情谊能抵换的吧?燕客来,我欠你太多了,怕是还不起。”

  “尘儿,”燕客来的叹息声,在赦生坚决不容质疑的目光下,终于叹了口气,摊开手掌,“这是我暗部五使的共同决议,我们也要扳倒东厂,而你要杀魏忠贤报仇,背后还有叶赫那拉部的支持,几个老家伙自然觉得有合作的价值……你心思纯净,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赦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中有一丝迷茫,更多的则是了然:“我就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需要交换得来。”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淡淡的在风中飘散,仿佛未开过口似的,长剑抛向空中,稳稳落回剑鞘,他衣袖一摆,屋脊上已经空无一人。

  燕客来站在原地,伸出的右手徒劳在空中停住,在他身后,长夜漫漫,月色沁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