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字,拿到钥匙,陈二柱夫妻还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就突然有房子住了呢?
叶师傅隐约猜到一点,也不知道对不对,没吭声,只让他们下了班赶紧去看看房子。
分到的房子离邓悦家很近,只隔了两栋楼,几分钟就能到。房子不是很新,估计有几年历史了,地上还乱七八糟的堆着垃圾,陈紫玥捂着鼻子进了屋,客厅左边并排的两间卧室,右边是厨房厕所。楼层有点高,六楼,不过都是年轻人,也不存在爬不动。
把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陈二柱决定明天再带齐了东西过来大扫除。对面的人家听到动静,一个男人过来打招呼,“兄弟什么时候搬进来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男人叫郑明齐,跟父母妻子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住一起。
陈二柱看了看他那房子得结构,应该也是两室一厅,这一大家子住得挺挤的。
郑明齐打了招呼就回去了,还叫陈紫玥过去找他女儿玩。
时间从乍暖还寒地初春到了清爽宜人的初夏,陈紫玥已经成功的和得到收发室老爷爷的同意,每天下午都可以去值班室看报纸。
这天,市级报纸上一篇为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推广而摇旗呐喊的文章,让陈紫玥看到改革的春风已经真正吹到了身边,要抓紧时间了。
接连几天,陈紫玥都在盘算自己创业的方向,这目前仍得依靠她目前攒下的家底。年龄是她发家的弱势,陈二柱和赵芳不可能拿钱给一个还没到六岁的孩子做买卖。何况八十年代初,个体户基本上就是待业青年、劳改犯的代名词,听着咯耳,看着更扎眼。
而陈紫玥现在想干的事,就是个体户的性质。
谁也没想到,偏偏是这些被瞧不起的个体户,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快车,他们练摊、倒腾。倒服装,倒电器,把广州的东西运回内地来卖,就凭跑个差价,硬是发了,成了万元户。万元户什么概念?要知道现在陈二柱的工资是近三十块,过几年肯定能涨些,陈紫玥就算往大了估计,就两百吧。瞧,一比,就看出来了。
一分两分的一摞钱,陈紫玥数了又熟,还是只有五块七毛钱。这些都是两三年来大人给她,让她自己去供销社买东西吃的零花钱,陈紫玥一分一分的都存下来了。
五块五能干什么?
陈紫玥安慰自己,在这个时代这还是不少的一笔钱了,她决定趁今天星期六不上课,出去转转,调查市场去,看看她这小成本,能做什么生意。
初夏的省城,同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事物一样,让人感觉心旷神怡。这是个工业污染、汽车尾气还不严重的时代,走在刚下过一场春雨的城市街道上,似乎还能闻到泥土贺青草混杂的清香。
这时候没有双休日,星期六正是上班时间,街上的人不多。大家的衣着不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比较素净单一,偶尔一两个穿得鲜艳点的,肯定是百分百回头率。
走了快一个小时,陈紫玥有些累,又有点渴,舔舔嘴唇。再往前面走十分钟左右就是市里的供销社,陈紫玥决定去看看有什么喝的。她记得她小时候,健力宝这种饮料似乎很受欢迎,当时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常常眼馋人家,还装成自己不喜欢喝。
只是健力宝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被越来越多的新品种饮料替代了。
想到那种甜甜的饮料,陈紫玥觉得更渴了,不由加快了脚步。
供销社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计划经济时代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很多东西全是凭票购买,没有票,你有再多的钱也卖不到这些再简单不过得生活必需品。改革开放开始后,科技进步产量开始提高,有些不紧俏的东西也开始有了剩余,除了拿票,钱也是可以买的。
到省城后,新家要添置的东西很多,陈紫玥跟着赵芳到供销社买过几次东西,每次都会给她买点小零食。
供销社里人很多,主要是卖油的柜台前排了好长一串的队,三个营业员在那打油,忙个不停。排队的基本都是老人家和妇女,手里拿着些瓶瓶罐罐,东加长西家短的在那唠嗑。
陈紫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卖冰棍的柜台前,叫了半天,那三个打油的营业员中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才走过来。
“喊什么喊?要什么?”
进出供销社很多次了,见过这些营业员更恶劣的态度,就当没看见好了,“要根绿豆冰棍。”
那营业员没说话,打开冰柜取出了一根,砰地一声关上盖子,“八分。”
陈紫玥在荷包里摸出一张一角钱递给她,那营业员两只指头接了,在放钱的抽屉里捡了一张两分的纸币扔柜台上,转头正要离开,被陈紫玥叫住了,“请问你们冰棍是从哪进货的啊?”
以前像什么伊利、蒙牛的雪糕,满大街都有卖,包装纸上也写得厂家的地址、联系电话什么的。这时候的包装很简单,就是一张透明塑料纸,其他什么也没有。陈紫玥也就这么一问,毕竟往大了说,这种供货渠道属于商业机密,人家不说再正常不过。
没有商业机密意识的某营业员,先是愣了一下,想都没想便回答:“中北街那的冰棍厂。”
陈紫玥谢谢两字还没说出口,营业员已经又过去开始打油了。
心里有了点打算的陈紫玥,嘴里叼着冰棍一步不停地赶到公交车站,正听到一个嗓门挺大的大姐在车上吆喝:“文礼路、延安巷、中北街……”
陈紫玥坐在车上,盘算着冰棍的生意能不能成,不一会中北街就到了。下了车,陈紫玥在路上找人问了冰棍厂的位置,直奔那去了。
郭常胜走进办公室,啪的一声把文件扔桌上,朝外面喊了声,“小张,叫王厂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外面的秘书忙不迭去车间找分管生产和销售的副厂长去了。
王开奇见郭长胜的秘书张青挺着急,怕是有什么大事,一路小跑到了郭长胜的办公室,“郭厂长,你找我?”
“坐,小张,给王厂长倒杯茶。”递了支烟给王开齐,郭长胜自己也点上一支。
张青倒了茶轻手轻脚的关门出去,郭长胜悠悠的吐出一口烟,“刚刚从市里开会回来,每个厂的主要领导都在会上做了保证,要加大销售额度,比去年同期要明显变化。”
王开奇抖抖烟灰,皱了皱眉说:“这事可不好办。马上就是旺季,要增家销售量肯定没问题,但是要比去年同期的增加,还是有难度。上个月我还问过他们科长,够不够卖,要不要咱们厂加大生产量。那小子想都不想直接就说按以往的例,不用加。”
“他们供销社门口天天排长队,卖米卖油都忙不过来,估计没空理咱们冰棍厂。”郭长胜挪了挪椅子,把桌上的文件递给王开奇,“这是咱们厂这几年的销售报告。你拿回去先看卡,下午把厂里的干部招齐,大家一起开个会。”
王开奇微笑着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你忙。”说完,跟张青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王厂长,这是这个月的生产计划,需要您签字。另外,几个镇上的供销社都打电话来说,要咱们保证夏季的供货。”销售科的工作人员一见王开奇回来,忙把文件交给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王开齐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放进抽屉里,“你下午再来拿。”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又自己倒了杯茶,见他还没走,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吧,什么事让我们快嘴石勇支支吾吾起来。”
叶勇有些尴尬的笑笑,上前两步,低声在王开奇耳边说了一句。
“噗!”王开奇笑得一口水喷出来,“那小孩要买冰棍,让她自己去供销社。咱们这不零售,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点小事,至于你这么为难嘛?”
叶勇忙递纸给他搽嘴,解释道:“那不是我爸才收的关门弟子他独生女吗?咱们厂一直都是只给供销社供货,没有卖给私人过。谁知道她开口就要一百支,虽然是熟人,我也没敢卖给她,来找您问问。”
放下茶杯,王开奇目光扫过郭长胜拿给他的销售报告,若有所思,“孩子现在在哪?”
“在隔壁办公室。”
“带她过来吧。”
叶勇一愣,他来找王开奇是想走走后门的,都是熟人能帮就帮一把,何况还是他家老爷子带的徒弟家。虽然一百支冰棍在外面是个大数,但是对于他们厂来说,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没想王开奇还要见人。他应了一声,跑去隔壁叫陈紫玥过来。
陈紫玥跟在叶勇后面进了办公室,窗边的放着一张办公桌,旁边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一张很标准的国字脸搭上明显的鹰钩鼻,这让他看起来既显得沉稳坚毅,又带着点狡猾,矛盾的两点在他身上现出诡异的和谐。按王开奇的要求,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陈紫玥下意识的皱皱眉。
她在打量别人,王开奇也在观察她。六七岁大的女孩,没有像现在时兴的那样梳两个可爱的小辫,扎着一个爽利的马尾,两边的散乱头发被夹子固定。原本跟在叶勇身后,进来后很自然地走到了叶勇前面,没有一点紧张或手足无措。另外,靠进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皱眉。
陈紫玥把她的来意重复了一遍,希望可以先在他们厂买到至少一百支冰棍,并且品种随她挑,“嗯,如果我卖的好的话,您能不能继续给我供货?”。
王开奇没有回答,反问:“能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冰棍吗?”
奇怪的看他一眼,陈紫玥回答并提出另一个条件,并做好谈判的打算:“当然是卖出去。所以希望贵厂能批发给我,当然,我希望能拿到和供销社一样的进货价。”
“行,你以后要多少直接来找叶勇,他负责给你供货,如果你进得够多,我们可以负责提供运输。以后,陈紫玥的事就交给你负责。”后面一句自然是对叶勇说的。
啊?陈紫玥不免仔细了几眼王开奇。她准备了无数的腹稿,打算进行长期的谈判,结果一说,人家就答应了。陈紫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底线定低了,难道供销社的进货价其实也挺高?
叶勇诧异的看了王开奇一眼,点了点头,“好的,王厂长。”
这是第一个以平等的方式与她交流的人。
陈紫玥走到王开奇跟前,笑着伸出手,“谢谢王厂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在叶勇更加诧异的眼神的中,王开奇也笑着站起身回握,“合作愉快!”
送陈紫玥出了门,等她上了回家的公交,叶勇还一直处在迷糊中,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王开奇和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达成了供货的口头协议?
王开奇闻着缕缕茶香,站在窗边看着陈紫玥消失在视野里,笑着低头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