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谜踪 第一章 风雪洛阳(一)风花
作者:心渔的小说      更新:2018-11-27

  成化十六年的十一月,洛阳。

  天气已经十分的寒冷。

  刚下过一场雪,天地皆白。

  天刚一亮,整个城里就显出异乎寻常的热闹。

  今天是“望霞山庄”少庄主迎娶新妇的大喜日子。

  “望霞山庄”不但在洛阳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在江湖上也颇具声名。当家主母冷氏出身鼎鼎大名的金陵冷家,乃是冷家家主冷乐山的亲堂妹,因为这层关系,庄主方云影虽说武功并不出众,却也无人敢小觑。

  这门亲事女方的来头也不小,是当地总兵袁征家的三小姐,传闻袁总兵派出五百官兵送女出嫁,实是洛阳十年来最排场的婚事。

  男女老少挤在道路边上翘首而望,就连屋顶和小楼的横栏上都坐满了人。

  垂髫幼童身穿花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叫笑戏闹。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街头高处的一个阁楼顶上,坐着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个人都是四十出头年纪,一个生得高大魁梧,身穿黑衣,大冷的天竟然微敞着前襟。另一人剑眉长目,几绺短髯,脸色十分苍白,将一袭绛红色袍子紧紧裹在身上。

  若叫老江湖看到这两个人,只怕要立时惊掉了下巴。

  这两人乃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慕楚帮的两位堂主,穿黑衣的那个名叫风静寒,人送外号“风雷手”,穿红袍子的叫花逸尘,因为善使暗器,江湖人称“桃红乱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风静寒居高临下看着街上“望霞山庄”的人端着大托盘沿路向人群分撒碎银糖果,引起阵阵骚乱,不由好大不耐烦,骂道:“就瞎折腾吧,惹火了爷爷今天就让你们迎亲变出殡。”

  花逸尘轻咳了几声,道:“大哥,没事,我撑得住。”

  风静寒望了一眼他煞白的脸,心里担忧,嘱咐道:“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动手,仔细你的内伤,赶紧养好了是正经。不过一群杂碎儿,哥哥一只手就收拾了。”

  花逸尘唇角露出笑意,却道:“金陵冷家听说是冷乐山的师弟宋乐贤过来道贺,也不知到了没有。一会赶紧搅黄了咱们就撤吧。”

  风静寒欲言又止,点了点头。这两年因为金陵冷家投了扬州一系,与慕楚帮时有磨擦,冷家的人风静寒都专门留意过,对上宋乐贤他自是不怕,但若就此被纠缠住,花逸尘新受伤的身体肯定受不住。

  花逸尘抬手将咳意压回去,接着刚才的话解释道:“宋乐贤到没什么,肯定不是大哥的对手,不过咱们现在没必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官府与扬州一系越走越近了,搅了这桩婚事也好,缓缓看下形势。”

  想起花逸尘此次莫明受伤,风静寒皱起浓眉,正要说话,身下这条街的喧哗声猛然大了起来。

  此时,便听城北鞭炮声响成一片。鞭炮一响,顿时锣鼓喧天,喇叭唢呐一齐奏起。

  街头一阵大乱,众人向前拥去,都道:“来了,来了。”

  喧闹声中人潮涌动,渐都聚集到街头。

  人群往两边一分,两队锦衣少年挑着鞭炮当前,三百吹鼓手在后吹吹打打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转到这条街上来。

  轿旁一匹枣红马,马上坐了个二十上下的少年,浑身披红挂彩,头系红巾,胸前大红绸结。红袍子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茶花,身材修长,面容俊朗。那少年左顾右盼,冲路人微笑致意。

  “这就是方云影那混账儿子方青树?长得到是人模狗样。”风静寒探着身子向下望。

  “空有幅皮囊罢了。大哥,你看,他身旁的那个紫脸的汉子,对,就是穿大氅那个,是方云影的胞弟方云奇。”

  风静寒早知道自己这兄弟对江南武林的人物了如指掌,闻言连连点头,道:“你快歇着,别操这心。一个无名小卒,不用管他姓甚名谁。”

  花逸尘笑了一笑。

  风静寒看着迎亲队伍越来越近,从房顶掀下一块瓦来在手里捏碎,道:“你看我给他们找点乐子。”

  他一扬手,下方前队只听“叭”的一声,起了一团烟雾,当先的五六杆鞭炮同时哑了。

  队伍一乱停下,方云奇和方青树叔侄催马赶上来查看,方云奇马鞭在地面一扫,卷起几块瓦粒,铁青着脸扬声道:“是哪位道上的朋友路过,还请现身指教?”

  风静寒见他在马上一抱拳,目光炯炯往人群中寻找,不由纵声而笑。

  迎亲队伍已然停下,街头一片寂静。

  方云奇抬起头脸色阴沉,冷冷地道:“今天是我们‘望霞山庄’大喜的日子,朋友这日子还来捣乱实在有些说过不去,不过来都已经来了,又何需藏头露尾?”

  风静寒长身欲起,却被花逸尘一把拉住。花逸尘指了指下面,道:“大哥,不急,先看场好戏。”

  这么一耽搁,风静寒也发现对面街上有三匹快马正全速而来,便要转过街头与迎亲的队伍相遇。

  马上乘客头系白绫,身穿麻孝,突见这街上人山人海都吃了一惊,三匹马奔得正疾,收势不住直撞上去。

  吹鼓手一阵大乱,让出路来。

  这三人将马带住,见是迎亲的队伍,脸上神情都颇有些不自然,互望一眼,带马退至路边。

  方青树早便按捺不住,催马来到三人面前,厉声道:“你们受何人指使,这么一身鬼打扮来捣乱?”

  方云奇皱了皱眉,也跟上前来。

  这三人年纪都甚轻,腰间佩剑,其中一个黑面少年将头一昂,冷冷地道:“你娶你的亲,我们报我们的丧,赶紧的别耽误工夫!”

  方青树怒极反笑:“你这混帐,是死了爹还是死了老婆,这么冲?”

  三人闻言脸色大变,黑面少年伸手握住剑柄,厉声道:“你说什么?”

  方青树斜眼看他,冷笑道:“要动手吗?”

  方云奇温言道:“三位少侠,你们是哪家哪派的?”

  三人中年纪最轻的少年开口:“我们是……”

  黑面少年出言打断:“徐师弟,他们出言无理,不跟他们说。”那姓徐的少年十分听话,立时闭上了嘴。

  中间为首那少年一带马缰,马上原地转了半个圈,皱眉道:“莫名其妙!杨师弟,徐师弟,咱们走。”

  方青树挥鞭去拦那黑面少年,喝道:“说清楚再走。”突然寒光一闪,方青树缩手不迭,马鞭已落在地上。

  黑面少年拔剑在手,啐了一口,道:“滚开。”催马便向前冲。

  风静寒一直看得有趣,见了黑面少年的身手突然“咦”的一声,坐直了身子,神情凝重起来,道:“华山派的。华山派谁过世了?”

  此时下面已经打作了一团。

  方云奇一伸手,旁边有人递上他的穿云枪,他接枪在手,“呼”的一声便向黑面少年扎去。

  黑面少年挥剑去格,“当当当”枪剑相撞,枪长剑短,黑面少年近不得他身前,大为吃亏,坐骑连连后退,黑面少年杀红了眼睛,一声怒吼,自马上飞身而起,凌空向方云奇扑去。

  方云奇回枪不及,百忙中翻身滚下马去,刚一着地,那马嘶声悲鸣,已被那少年一剑斩为两截,血箭崩流,溅了周围众人一身。

  黑面少年一跃而起,左手一抹脸上马血,挺剑再刺,方云奇“嘶”地抽了口凉气,单膝着地,回身招架。

  事起突然,“望霞山庄”这边只有一个方云奇勉强可堪一敌,迎亲队伍登时被另两个华山派弟子冲得大乱,好在两人尚有分寸,没有多杀伤人命。

  风静寒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二弟,你快瞧,啧啧,这姓方的一大把年纪了一套‘穿云枪’使得乱七八糟,华山派这小子若肯动动脑子想想枪长剑短,别去生搬硬套,那招‘芙蓉初生’之后便使‘玉龙横雪’‘苍松倾盖’,还不两剑立时要了他性命。嘿嘿,偏生那小子也是个只会蛮干的愣头青,两个人你扎我一枪我砍你一剑,真他娘的有趣。”

  红袍人点头微笑,道:“大哥说的是。”

  风静寒突然笑得更加大声,原来那方青树本正站在战团之外裹伤,华山派一个少年似是突然发现了他,挺剑直冲过去。方青树吓得转头就跑。

  风静寒一手指了他向花逸尘道:“原本穆兄弟查‘望霞山庄’的底细,说这小子干了很多不上道的事,我看他眉清目秀的还有些怀疑,现在一看原来真是个大草包。”

  花逸尘握拳贴在唇上止住咳意,取笑道:“原来大哥也有以貌取人的时候。”

  就在这一团混乱的工夫,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不知那人离了还有多远,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风静寒止住笑,站起身道:“方云影来了。”

  花逸尘也扶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道:“闹这半天,他也差不多该得到消息了。大哥,不知道宋乐贤来了没,你去抢了新郎咱们便走吧。”

  风静寒点头:“行,不耽搁了,你小心。”又笑骂了一声:“奶奶的,只听说有抢新娘的,还没听说过哪个抢新郎!”

  话音未落,他凌空直扑下去,在空中好似一只鹰鹞张开铁翅,正落到方青树头顶,不待那方青树察觉抬头,便一把将他攥住,象提小鸡一样提着返身上房。

  这一来一去如风似电,在场的人大多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何事,等风静寒到了房上示意花逸尘可以走了,街头才一阵大哗。

  一路无人来阻止,估计“望霞山庄”得到消息作出反应还得一段时间。两人顺利地找到坐骑出了城。

  待到了没人的地方,风静寒终于解开了方青树的穴道,抬手将他抛在马前,也不说话,只面带煞气望着他。

  方青树连滚带爬向后退了几步,面露惊恐之色。

  风静寒喝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方青树有些哆嗦,望望风静寒,又看了眼一旁的花逸尘,摇了摇头,颤声道:“两位前辈,不管你们是谁,还请饶命。小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前辈,请容小子赔偿弥补。”

  风静寒重重吐了口浓痰,声震如雷:“方青树,你对金刀陈雄之女陈莹雪威逼利诱,始乱终弃,已是难容,怕给袁总兵知晓竟派人赶去杀人灭口,更是狼心狗肺,无耻之尤,还有什么说的!”

  方青树身子一震,面露惊骇之色,大声道:“什么陈莹雪,我根本不认得。前辈,冤枉啊,小子是遭人陷害。”

  风静寒见了他这语无伦次的丑态更觉厌恶,再看他那架势似要爬过来抱自己的大腿,直想一脚踹死他,好在方青树许是看着风静寒要杀人的脸色,终究没敢。连花逸尘在旁都微微皱起眉来。

  风静寒脸色铁青,道:“陈莹雪被杀一尸两命,她的父亲和两个师兄半个月前失踪,你好辣的手!他娘的还是不是个人?”原本风静寒还不相信方青树小小年纪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但他阅人多矣,短短接触已对这位少庄主倒尽了胃口。

  方青树跪爬两步,口中不停辩解:“是她自己硬要赖上我的,前辈,你不能杀我啊,小子的舅父是金陵冷家的冷乐山。”

  他不提冷乐山还好,这一提只听一声轻响,似是刀出鞘的声音,接着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冰冷的刀砍在自己脖颈上,“哎呀”一声,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