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果眉头微蹙，宝琴不由有些后悔，不该见面就说这不开心的。

　　微笑道：“夫人莫要为我等伤怀。说起来，若没夫人，我等命运要凄惨百倍。大恩不言谢，夫人请受宝琴一拜。”

　　说着拜了下去。

　　唐果一惊，忙拉了她起来：“恩德？从何说起？宝琴，我当初没想救你们所有人。碰上了，本人又自强向善，我才拉一把。其他的多是袖手旁观。你们不用这样。”

　　“夫人的性子似乎从没变过，还是这样。”

　　轻叹一声，宝琴道“听林姐姐说起，夫人曾给她讲了那红楼故事。夫人是知道的，我们这一干人当日去人世历劫，说是因果循环、各安天命，实际上命运早就在薄命司中册上注定的了。比如我薛宝琴，原是要在大观园里走上一遭，受了那贾家蒙蔽，把欺兄仇人当恩人，自愿入宫去做贾元春的帮手，失宠后被毒死；又如那妙玉，却是为了救惜春逃脱，屈从好色之老朽，后来羞愤自尽的。旁人大同小异，没哪个好的。”

　　唐果忆及红楼判词，摇了摇头，的确，薄命么。

　　宝琴接下去道：“千百年来，生生世世，我等为人为仙，若说大小过错，亦是有的。可若说是大奸大恶，绝对没有。不然我们也入不得这仙山。难道那册上种种惨苦之命，全是天意果报？我看不见得。那警幻仙子原是幻境之主，主宰我等命运。是天意还是她意，哼！也只有她知道、天知道罢了！”

　　“说的没错！”

　　清冷的女声有些耳熟，唐果顺着声音一瞧，熟人，妙玉。

　　妙玉手持拂尘，行了个稽首礼：“夫人，别来无恙。”

　　当下黛玉和胤裪也过来，大家见礼，在凉亭中坐下叙话。

　　妙玉因道：“夫人来到此间，本在警幻意料之外。她又没那么大本事能左右夫人与太上皇。这才让我等有了改命的机会，否则我们这些人，只能任人宰割。”

　　顿了一顿，又道：“我等寻了仙界匠人，在这灵云山中建筑房屋，修路造桥。也有了些规模。夫人既有了修行之念，日后来此做个灵云山主人，可好？”

　　“啊？”

　　先前紫鹃说这里的产业属于她，这会儿又有人主动邀请她来做主人，唐果有点儿接受无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黛玉“扑哧”一笑，“姐妹们没把话说明白。小姑姑，此地不是讲话的地方儿，咱们且到捉月谷去，路上慢慢说。”

　　唐果已是第二次听到“捉月谷”这个地名儿，也有了点儿兴趣，点头应了。

　　众人起身，缓步往山里去，黛玉三人将内情细细的讲了。

　　唐果回人间之前跟黛玉讲过那红楼故事，尽管不全，可大致走向都说了。黛玉本身就是这幻境中人，在幻境中生活好几千年。做绛珠仙子的时候不谙世事，有些事可能想不到。但当她在人间做了二十年的皇子福晋，各样儿花招诡计看了个遍之后，还有什么不清楚？

　　下去历劫那些人，自然是各有因由。可要说警幻仙子在这其中没私心，没坐收渔利，信的就是傻子了。

　　之前在幻境中称姐道妹，可这些人下界之前，警幻并无一言提醒。之后，纵然有黛玉前生交好的多名仙女提出来接黛玉回幻境小聚，提点一二，使其莫要陷入情孽，以致将来难以自拔，也被警幻仙子给搅了。

　　人倒是接了，可惜不是绛珠仙子，反而是那须眉蠢物贾宝玉。顺便把兼美仙子给许了出去。

　　接贾宝玉说是受了贾家祖先之托，那改日再接黛玉总没问题吧？

　　可之后警幻再没提接黛玉的话茬儿。与黛玉交好的仙女也被有意无意的派出去做事了。

　　这是在做什么？

　　黛玉自己反复推想，宝琴等人来到之后，大家又各处去刺探情报，回来凑在一起研究。最后得出一结论：那警幻仙子分明是借历劫之名，行削弱之实！

　　属下弱一些，才好驾驭。这一条差不多在哪儿都有人信奉。

　　历劫这个事儿，人间短短数十年，对于仙女们来说，仿佛不算什么。

　　可影响深远。

　　便算是重新做回仙境中的仙女，难道便能忘记在人间时种种牵绊？

　　以妙玉为例，若是她真的屈从好色老朽，当时当场的屈辱难堪，难道做回仙女就能忘？

　　不忘？

　　心有杂念，如何清修？那就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况且，情劫最难渡。比如黛玉，若是因情而死，难免缠绵肺腑，郁结于心。

　　做回仙女遂能绝情？

　　至少黛玉是不能的。

　　因为她现在还惦记着胤裪和两个儿子。

　　也因此，她不但之前数千年的修为大减，也没了当年绛珠仙子的超然和洒脱。

　　“凡心未尽”与“一心向道”，终究是不同的。

　　这些还都是小事儿。

　　最糟糕的是另一种情况。

　　那便是执念过重。无论是为情、为利、为仇……若是心有不甘，祈望来生，则因果再起。如果黛玉痴情难了，难保不再入轮回。

　　多高级的神仙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轮回。

　　轮多了，泯灭灵识，也就回不来了。

　　“夫人怕还没听说吧？那贾元春已被赶下人间去了。”黛玉说话间歇，宝琴冷笑道。

　　“历劫时多为恶行，又无大善可抵。”

　　妙玉诵佛号，“阿弥陀佛……除非来生多行善事，或可拯救一二。但要再入仙途，难了。”

　　“上回我来她还在呢。”唐果对这个消息十分意外。

　　宝琴撇撇嘴：“那不是暂时留下用来对付夫人的吗？后来发现没用，就该什么罪什么罪了。还有花袭人，也不会回来了。等她活罪受够死了，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太虚幻境没她的位置，想在薄命司里做个低级仆役都不成。王熙凤也有些麻烦，好在她生前悬崖勒马，尚可挽回。”

　　唐果摸下巴：“这个倒还算合理。总不能仙境里出去的，为非作歹就不受惩罚。”

　　黛玉叹道：“这一场历劫，折了多少人进去！”

　　唐果触动灵机，扫一眼胤裪——对方也正看过来。

　　他们跟太上皇讨论过这个问题。

　　胤裪轻咳一声，落后几步，观山景去了。

　　唐果压低声音，贼兮兮问黛玉：“玉儿啊，问你个问题。”

　　“小姑姑请说。”

　　“嗯……你们这太虚幻境的主人，是不是必须是处女啊？还得是超纯的那种。呃……就是哪辈子都是处女。”

　　“咳咳……”

　　黛玉三人脸通红，“小姑姑怎么会想起这个？”

　　“呵呵……”

　　我能说这是合理的猜测，有意的挑拨吗？

　　唐果装傻，“我就是奇怪啊！你们这些历劫的就算了。人间女子，成婚嫁人本就是平常事。可那位兼美仙子是什么情况？幻境中第二位主子，偏偏给个侍者做了通房丫头，你们不觉得难以理解吗？或者仙界不讲究这个？我以前看小说，好多书上都写，某某门派的掌门、教主什么的，必须是处女。所以就猜，是不是你们那位警幻仙子不想别人威胁她的地位，所以找个由头……”

　　那三人齐齐沉默，认真思索起来。

　　半晌，妙玉道：“说起来，当初在这幻境，除了警幻，第二位是兼美，第三便是林妹妹。接下来钟情大士她们四个。再然后可就是宝琴咱们这些人了。这次回来，我多少觉得，似乎……”

　　宝琴咬牙：“似乎咱们俩的地位高了很多！那圆梦仙姑原比咱们高一级。自打被警幻做主配了人，现在地位明显不如那三个。甚至连咱俩都不如。最起码说话做事，这幻境上上下下的仙女，得先猜她有没有私心！”

　　宝琴没说出口的是，绛珠仙子的地位也降了许多。除了在灵波殿那一亩三分地儿有权威，以及在原来的忠心拥护者、历劫中结下情谊的难姐难妹中有影响力之外，其他时候基本算是透明人。所谓第三的仙子，只剩下空头名声而已。

　　这也是人之常情。

　　未嫁女和已婚妇，区别还是不小滴！

　　幻境中以女子为绝大多数，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子，都是贾宝玉那样的地位——侍者。

　　众女俱是苦修过来的，没经历过什么男女之情。同样都是没家没业没亲眷没爱情的修真女，大伙儿凑在一处，一起修行，共同对外。一旦中间哪个有了情人、夫婿，心里有了情丝牵绊，那么，在整个集体中，当然是异类了。

　　一个“异类”，想要领导整个集体，几乎不可能。

　　所以，这太虚幻境并没有必须是处女才能当一把手儿的戒律，可人心的微妙之处，让非处女们没有当头号领导的可能。

　　以前没人引导她们往这方面想，唐果这么一说，相当于捅破窗户纸。黛玉几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旁边陪同的仙女们也都认为是这么回事了。

　　警幻仙子不管是不是这么个想法，此时此地这些人，算是把她给记住了。

　　行走间进入一处狭长的山坳，路边各色花朵盛开，香气扑鼻。

　　太虚幻境没有白日黑夜之分，这灵云山却截然不同。此山大部分常年笼罩在浓浓淡淡的云雾之中，阳光透过云层，光线变得更加柔和。“灵云”二字由此而来。夜晚就比较黑暗了。

　　除了捉月谷。

　　“小姑姑，这里就是捉月谷。”黛玉拉着唐果，指点给她看：“那边儿就是咱们正在盖的房子。那捉月峰上观月最好，仿佛伸手就能捉着月亮一样，因而得名。峰下，是印月泉，泉水最是清澈。”

　　唐果随走随看，点头赞叹：“很美。”

　　捉月谷不大，方圆几里的样子。谷中山花烂漫，尚有匠人在施工，房屋俱皆小巧别致，错落在山谷各处。房屋之间有花径连接，设计的很是不俗。

　　“这里很好啊。”唐果真心道，又问：“可为什么说要我做主人？”

　　“林姐姐、妙玉、惜春、晴雯、芳官几个还有我，都在历劫时受过夫人庇护的。不然，我们会如何，也真说不准。世人说恩怨，仙界讲因果，受人恩惠，必要报答。另外，我们这些人愿奉夫人为主，也是存了私心。”宝琴接口道。

　　“私心？”

　　红楼中，警幻说接黛玉回幻境一聚，却接了贾宝玉，之后，为什么不再去接黛玉呢？

　　看书上写的那些仙女见到贾宝玉的情景，幻境里的人应该跟黛玉更亲近吧？

　　本章中观点纯属橙子胡猜乱扯，众亲看过一笑，莫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