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的小夔牛已是六品凶兽，在凶兽血脉排行榜上也是可以归入前一百名之内的。

　　沧浪大陆上关于兽类、禽类等各种非人类物种的等级划分其实并不算很明确，盖因世上物种实在太过丰富，各派学者各有论调，纠结了几千年也只纠结出一个大致的分类方法。

　　以兽类为标准，寻常猪羊猫狗等物是凡兽，豺狼虎豹之类是猛兽，猛兽往上就是最低也相当于通明境修者的凶兽。凶兽只有六品，对应从通明到虚实这两个大境界中的六小境界。再往上，能与造化境宗师相抗衡的，便不能再称为凶兽，而是妖兽了。凶兽结成内丹而可称妖，始开灵智，逐渐拥有可与人类相抗衡的智慧，否则不论如何强大，终归也不过是混沌不开的蠢物罢了。

　　但有些时候，混沌不开显然要比灵智聪敏来得可怕。

　　毕竟就算是你舌绽莲花，能跟凶徒讲道理，但你能跟疯子讲道理吗？

　　此刻的小夔牛，在颜芷看来，就很有几分疯子的味道。

　　它疯狂咆哮着，原本尖锐的独角在不间断与山壁相撞击的情况下竟然断去一截。这根独角本是小夔牛全身精华所聚，这般的一断立时就痛得它猛一仰头，然而前足人立而起，凄声大吼起来。

　　颜芷被它这大吼震得原地几个踉跄，好险没摔倒在地。

　　小夔牛本来就以吼声如雷著称于世，虽然相比起传说中的神兽夔牛来它就是个血统驳杂的盗版货，可真当它发狂时那吼声的威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要不是颜芷站得高离得远。小夔牛又并未特意针对她，这会儿她就是被震一个七窍流血都有可能。

　　饶是如此，天仙岭左近亦是狂风肆起，一场螺旋状的小型风暴径直以小夔牛为中心。向着四周猛烈席卷开来。

　　毒瘴林上空的毒雾受此影响，竟有几分要从毒林深处逆推而出的架势。

　　仿佛是一只蛰伏已久的凶兽，骤然受到惊动。下一刻就要暴起而出一般。

　　颜芷几次想要伸手去拉二妞儿，却迟迟不敢行动。

　　她能清晰感应到，二妞儿的神魂正陷在一个极为古怪的境地中。毒瘴制造的惑人幻境似乎并未真正将她迷惑，她神情平静。可小夔牛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却并无丝毫反应，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不正常。

　　颜芷不知道如果突然将二妞儿拉起来会造成什么后果，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敢妄动。

　　蓦地。小夔牛断角处电芒一闪。

　　颜芷瞪大眼睛看过去，就看到一团细小的白影宛如闪电般忽地自小夔牛脖颈之下窜出，这白影在空中一弹，猛就落到小夔牛的断角上，然后紧紧附在其上。

　　它的动作实在太快。若不是颜芷神明已开，她甚至会觉得刚才的白影弹射只是幻觉。就仿佛是小夔牛的断角上本就趴着这么一只奇怪小兽，两者相生，本如天成一般。

　　小夔牛凄厉嘶吼，这一次颜芷听得分明，那其震如雷的吼声中竟是充满了恐慌绝望的！

　　它低垂着硕大的头颅，忽然接连后退了足有十四五米。

　　吼声已停，那高大的凶兽前足一顿，猛就起势前冲。

　　颜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见它足下生火。身形猛然前冲。

　　它四足燃烧着的火焰在这一刻形成强大助力，带着它整个庞大的身体就好似一颗凶猛出膛的巨型炮弹一般，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疯狂撞向山壁。

　　“啊！”一声惊呼在颜芷身后响起。

　　颜芷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股超过之前所有动静的巨大摇晃感就猛然生起。

　　她的身体已是先于意识做出应对，一式大雁展翅，她双手张开。身体便顺着山体的起伏一摆一晃，顿时消去所有冲势，远望去倒果然像是一只张开双翅的大雁，优美轻灵，闪展自如。

　　山脚下，几乎是撞破了半面山壁的小夔牛轰然倒地。

　　一阵灰土溅起，一团白色的身影从中跃出。

　　颜芷定睛看去，方才看清楚那原来是一只豹形幼兽。

　　说是幼兽，这只白豹的体型其实也不算小，近两尺的身高，摸约四尺长的身躯，毛发润泽，姿态矫健，就算没有成年，应该也离成年不太远了。只是相比起小夔牛那堪称巨大的体型来，这只白豹当然就会显得很不起眼。

　　而直到这一刻，颜芷也终于知道，这只小夔牛举动如此奇怪的原因。

　　原来它不是真的在发疯，却是被一只体型比自己不知要小上多少倍的白豹给逼得失去了狼。

　　额上独角是小夔牛一身精华所在，也是它全身最为坚硬、最为敏感的地方。断角之痛对小夔牛来说会有多可怕且不说，只说那只白豹居然能够无视这小夔牛的冲撞与怒吼，紧紧吸附到它断角之上——这其实已经是一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凶狠较量，要么是白豹通过小夔牛的断角吸走它全身精华，要么就是小夔牛先一步将白豹撞死。

　　如今小夔牛已死，白豹尚存，谁胜谁负自然一眼可辨。

　　描述虽多，一切事情的发生其实却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

　　转瞬间尘埃落定，颜芷倒吸一口凉气。

　　宛如君王般站立在小夔牛硕大头颅上的白豹忽然转过头，霎时间那如电双目掠过重重空间的距离，忽而撞入颜芷眼中！

　　颜芷忍不住又头退了一步，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扶住。

　　白豹忽然微微眯起双目，然后轻抬下巴。

　　它的双瞳漆黑，宛若浓墨重彩描绘而出的天际寒星，那边缘处却偏偏带着些金属般的冷光。当它这么微微眯眼，轻抬下颌时，一股王者般的气势就再也掩藏不住，居中流露。它虽是站在山脚之下，可这一眼之间，却硬是被它看出了居高临下的味道。

　　二妞儿在颜芷身后惊呼：“这到底是什么！”

　　白豹轻轻抬步，优雅地踩踏在小夔牛身上。

　　它嘴唇动了动，一瞬间露出了一个仿佛带笑的表情。

　　没错，这正是一个带笑的表情！

　　二妞儿几乎是语无伦次：“大、大姐，我……我看错了吗？它、它居然在笑……它真的在笑？”

　　颜芷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惊悸，低喝道：“别说了，芳然！”

　　她暗暗咬牙，缓缓将二妞儿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推开，然后敛衽蹲身，遥遥地向着白豹行了一礼。

　　起僧时，颜芷就看到白豹轻轻点头，仿佛满意般将长尾在地上甩了个圈，然后纵身一跃，从小夔牛的身躯上跳下，瞬间消失在重叠的群山中。

　　“它走了！”二妞儿惊呼。

　　颜芷这才带着一身冷汗转头向后看去。

　　回程的路上，二妞儿犹自惊叹：“大姐，真正的凶兽原来这么强悍！”

　　“大姐，原来小夔牛是那个样子的，它居然打不过那只白豹。”

　　“那是什么豹子，怎么会厉害成那样？”

　　她一连串地说了许多，颜芷方亦叹道：“只怕不是什么寻常品种。”

　　二妞儿仍是道：“不是说虎豹之流都只是猛兽吗？那只豹子怎么会那么厉害？”

　　“就算是普通品种的虎豹也有通过杀戮和修炼进化成凶兽的，而那一只……”颜芷不由沉吟，“也许未必就是豹类。”

　　二妞儿道：“不是豹类？那会是什么？明明是跟豹子很相像的体型……”

　　“一般只有雪豹才是白色的，可是这一只……”颜芷再三回忆原著，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这会儿却又偏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思索间，二妞儿的身体忽然轻轻一晃。

　　“二妞儿！”颜芷惊呼间，连忙回身将她接住。

　　二妞儿却打了个哈欠：“大姐，我好困。”

　　她眼神惺忪，话音刚落就径直闭上双眼，竟是就此睡过去了。

　　颜芷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她终于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

　　这一路上她的心神全被那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白豹吸引，竟是忘了查探二妞儿的状况！当时小夔牛疯狂撞山都未能让二妞儿从毒雾幻境中醒来，何以那白豹的目光一望，二妞儿就忽然醒转？

　　况且当时山体震动，毒瘴林上空的毒雾亦是发生了异动，她们后来虽然轻松下了山，却不等于那些毒雾就真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还有，那白豹的眼神那样人性化，又能轻易将最少是凶兽六品的小夔牛收拾干净，只怕……只怕早已脱离凶兽范畴，或许根本就已经成妖了！

　　它那一瞬间的眼神甚至具有夺人心魄的力量，那分明就是它神魂强大到意念成域才能有的能力。

　　否则颜芷神明已开，心智早非当初能比，又怎么会只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浑浑噩噩，甚至于忘记查看二妞儿的具体状况就径直带她离开？

　　就是抛开这些不说，那小夔牛的尸体可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呢，颜芷当时却看都不曾多看一眼，就一门心思想着那只白豹去了。

　　“芳然！”颜芷又轻唤了一声，只看二妞儿毫无动静，她索性将人抱起，一展身法回城而去。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将二妞儿带回林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