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洞中火光忽明忽暗。

　　萧瑾之的面容斑驳在阴影中，脸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悯与怜惜。

　　颜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一叹，微侧脸颊，和缓声道：“这么说来，我的脸的确是毁了？”

　　萧瑾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然后放柔了声音道：“只是小伤，现在看着有些恐怖，等伤口彻底收了，即便留疤也不会严重。花儿妹子只管放心，我有办法治的。”

　　颜芷一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要说很在意吧，她现在又实在是提不起什么特别着急的感觉来，可要说不在意，那怎么可能？

　　总归是青春年华的女子，那得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觉得被毁容也无所谓？

　　不过比起从前，颜芷的心理素质确实是强了很多。所以她现在虽然并不觉得无所谓，可同样也并没有很难过。

　　就算是萧瑾之没办法治，她自己也会想办法治的，总不能出事了就指着别人吧。

　　颜芷心中不紧不慢地划过诸般念头，正想问问萧瑾之有关披蛟人的事情，就见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忽然道：“花儿妹子，如果你愿意，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你要是不嫌弃，我回去就禀告父母，请人向颜大叔提亲！”

　　颜芷：“……”

　　颜芷扑哧一声，笑了。

　　萧瑾之神色紧张，见她发笑更是满脸的懊恼，掩都掩不住。

　　颜芷此刻最大的感觉其实也不过就是惊讶而已。经历过之前那一场生死直面的战斗之后，她的心境已在不知不觉中开阔了许多。很多时候，看待问题的眼光也就发生了变化。

　　倘若是从前，听到萧瑾之说出这样的话。她必定心生愤怒。

　　是啊，此情此景，你萧瑾之忽然说这样的话。你什么意思？

　　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还是自以为的救世主的怜悯？或者是伪善的同情？

　　你觉得姐毁了容就嫁不出去了？或者你以为姐没男人就不能活，非得找个人嫁了不可？你可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也未免太看不起别人……种种种种。

　　其实都不是的。

　　颜芷不知道萧瑾之究竟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才会说出这些话来，但是她感激他。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真诚和善意都能让人清晰感觉到。

　　抛开偏见，这一刻的萧瑾之拙劣得竟显得有些可爱。

　　固然他有种种的不好，比如说“好色”。

　　然知好色而慕少艾。亲近美人本就是男人的天性，萧瑾之不过是个凡人，又如何能要求他偏偏拥有看破红粉尽骷髅的心境？至少他虽然好色，却并不因为从前颜芷面貌粗陋而轻鄙她，也不曾因为此刻颜芷容貌半毁而厌憎她。不论是好色。还是自以为主角光环无敌，萧瑾之都不过是个凡人。

　　这时候就算不是萧瑾之，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普通宅男穿越异界，又得到一个逆天的随身系统，也很难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作为原著主角，他曾经被那么多读者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萧瑾之所代表的，正是最广大的、最平凡的、最为人所熟知的、你身边或许就有一个的、那样普通的宅男。

　　他优点明显，缺点也同样明显。

　　这是一个不完美。但是真实的人。

　　萧瑾之还在结结巴巴：“这个、那个……其实我不是在同情你，真的，你千万别多想！我就是觉得，我们两个，其实还挺合适的。你看，我修为不弱。为人、为人温柔，很会疼老婆……咳咳，最重要的是，我们有缘。所以、所以……不然……”

　　颜芷笑微微的看着他，心里想：可怜的宅男，你从前的装B范儿呢？这关键时刻，这链子掉的……居然连会疼老婆这话都出来了，我要不是也是穿的，谁知道“老婆”是什么呀。不对，古时候北方好像有些土话里头也称妻子叫做老婆的，但是这里是架空的天狱皇朝……

　　思维跑远了，颜芷连忙拉回来。

　　人家这样好心，她要是尽看笑话可就不对了。颜芷打断他，摇头，缓声道：“不必了，萧三少爷。”

　　萧瑾之顿住，脸上神色一时有些窘迫。

　　颜芷其实也不是不尴尬，不过好歹她不是纯正的古人，所以自我催眠一下，脸皮要厚的话还是很能厚得起来的。

　　“三少爷一番好意，我很心领……小白！”

　　小白豹忽然一爪子挠在颜芷的手腕上，将她好是唬了一跳。

　　萧瑾之同样被惊到了，他本来是坐在颜芷对面，颜芷这一声惊呼当即就使得他反射似的起了身。

　　小白豹不知何时竟是醒了，此刻它一爪子挠在颜芷手上还不够，转头又微昂小下巴盯住了萧瑾之。

　　那目光、那气场，真是要多森寒就有多森寒，要多慑人就有多慑人。

　　独独不和谐的地方是，它的身板儿实在是太小了。

　　萧瑾之：“……”

　　小白豹又转回头，它探出一只爪子，在颜芷手腕上轻轻一点，一蓬绿色的细芒就凭空亮起，然后包裹住颜芷受伤的左手。这些细芒宛如漫天细雨，密密浸润，片刻间，颜芷就觉得左手伤处沁凉一片。

　　如用一个句子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那就是：“泡在温水里一般，再舒适也不过了。”

　　绿芒过后，颜芷左手的伤处虽未能即刻痊愈，可不用她拆出绷带来看，也可以感觉到那洞穿了她整个左掌的伤口似在缓慢愈合一般。

　　又麻又痒，还有些疼。

　　小白豹又轻轻纵身跳上颜芷肩头，同样的绿芒施展，落在颜芷左颊上，亦是带来一片沁凉和麻痒。

　　萧瑾之惊叹道：“竟然是枯荣化生术！”

　　原来颜芷曾经猜测的那些什么春风化雨术、三春归元术之类的，竟通通都不是。

　　而这个枯荣化生术，她却是从未听过的。

　　她不免问道：“什么是枯荣化生术？”

　　萧瑾之微皱了下眉，表情似带不解：“枯荣化生术是……”

　　他才刚说了几个字，小白豹的身体却忽然一歪，就从颜芷肩头栽下。

　　颜芷连忙将它接住，再看去，小白豹的身形依稀又小了几分。

　　“小白！”颜芷惊呼，一瞬间手足僵在原处，虽是将这小东西接住了，却也只是僵硬地捧着，不敢动弹分毫。

　　萧瑾之道：“它本来就重伤，刚才妄动兽元，这下只会更虚弱。不过，你这……伙伴是异种，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危，你不必担忧。”

　　颜芷用右手捧住小白豹，受伤的左手小心翻上，轻轻探到小白豹颈部的动脉上。

　　小东西的脉搏虽然有些迟滞虚弱，气血短亏，可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命兆不足之象。不过颜芷本来就只有半桶水的医术，学的还是人医而非兽医，这么一摸也不能做准。她倒是更愿意相信萧瑾之的话，毕竟萧瑾之有系统，系统不但能鉴定种族，还能鉴定hp，所以萧瑾之说小白豹没有性命之危，那就应该是没有了。

　　颜芷心中仍是担忧，她想了想，就取出一大把元气丹放到自己身旁的垫子上，然后将小白豹小心安置在元气丹上。

　　萧瑾之见她动作，不由道：“你这样用处不大，不如助它化开元气。再者，你自己也是气血两亏，也当补充些元气才是。”

　　“正是这样。”颜芷道，“却要劳烦三少爷帮忙护法了。”

　　她之前不吃元气丹是没有时间炼化，此刻倒是有这条件，自然应该好好恢复一番。

　　萧瑾之又道：“花儿妹子若是元气丹不够，我这里尽有。”

　　此言一出，颜芷便又怔了一怔。

　　她心中感愧，沉默了片刻方道：“元气丹，我暂时还是够的。”说罢，她翻手挥出足有千余颗元气丹堆在身旁，又盘膝坐好，一手平置于丹田处，然后将小白豹抱起放置在手掌上，便自闭目行气。

　　其实她是可以和颜悦色再说上几句感激言语的，就算不感激，也大可以不必将话说得这样生硬。

　　可如果和颜悦色，甚至是感激亲近，她不就跟萧瑾之一样了么——纵然话题被转移了，颜芷也还不至于就此忘记刚才萧瑾之的变相求婚，虽然不知道萧瑾之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心理来求的婚，可他对她有意，却似乎是事实。

　　而颜芷是必然不可能回应的。

　　所以既然不能回应，自然也就不能予人希望。

　　就算萧瑾之要怪她不识好歹——这样更好，正好免了他那满腔怜香惜玉的心思。

　　至于欠他的恩情，报答归报答，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所有念头在闭目间被颜芷一径勾去，她沉下心神细细沟通神明，渐渐不知外事。

　　所以颜芷不知道，就在她闭上双眼后，小白豹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它微昂头，视线忽与萧瑾之对上，毛绒绒的兽嘴就忽然向两边翘起，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威胁意味的笑容。

　　萧瑾之怔了怔，忽而苦笑。

　　他摇摇头走到洞口，随意席地坐下。

　　仰望东方天际，那里正陷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

　　或许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