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海水涌动，一对铜铃……铜钹大的晶黄龙瞳，出现在安德烈后方黑暗的海水中。

　　浑浊的海水掩盖了黑曜石巨龙大部分神性，但其巨大的晶瞳已经昭示出相配套的体型大小，突兀出现在一片没有生灵的汪洋海底中，如若走入噩梦，令人悚然。

　　巨龙顾忌惊动岛屿中间那座魔法塔，并非没有大范围释放龙威，而是控制了施放范围，将龙威集中到面前这个跟他爪子差不多大小的小人儿身上，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个被抓个正着的盗墓贼。

　　安德烈一动不动，仿佛感觉不到那股能令人一瞬间心脏爆裂的龙威，过了片刻，才平静地转头，与那双晶黄龙瞳对视一眼，自言自语：

　　他嘀咕完，又转回去，完全没有再理会黑曜石巨龙的意思，甚至没有挪动一步。

　　见多了人族在看到他之后的屁滚尿流，安德烈的背影却把黑曜石巨龙镇住了。

　　他不由怀疑起安德烈与那座魔法塔的关系了。

　　这不是巨龙多疑。

　　许多强者都有扮猪吃巨龙的爱好，在尼拉克阁下的传承记忆中，它的先祖和一些神明都有这类恶趣味，它不敢确定这个看上去气息极其弱小的家伙会不会是其中一员？

　　安德烈拥有介于生与死之间的气息，这样全新的物种在传承记忆中都没有出现过，巨龙更觉得安德烈高深莫测了。

　　巨大的龙瞳一会儿冷酷紧缩。一会儿迷惑变圆，在立即开干与逃之夭夭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龙族天性中的领地本能占据了上风，黑曜石巨龙觉得不能坐视外人在自己家的墓地里动土，总要先试试这家伙的真材实料，如果他露出真面目，他再溜不迟！

　　刚刚下定主意。忽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慑住了巨龙。

　　它脚下的海床，不，应该说是整座岛屿。似乎轻轻震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死亡波纹如同涟漪般推出，横扫过整个岛屿。

　　巨龙大脑一懵，眼前似乎看到了一对黑翼遮天盖地而来。从它身上扫过，回过神后。整个龙仿佛被丢进万年寒冰之中，体内五分之一的生命力离体而去。

　　巨龙咆哮的龙语都变调了，几乎在尖叫，

　　叫完之后。它恨不得抽自己一下。

　　感谢巨龙与生俱来的强大生命力，虽然毫无征兆遭遇了一次死亡波纹，但强大的生命力让黑曜石巨龙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检定。只是损失了部分生命力。

　　可再强大的生命力，也扛不住死亡波纹的一次又一次削弱。最多再扛四五次，黑曜石巨龙就要变死龙了！

　　死亡波纹和死亡领域是死亡之翼萨克姆多芬尼格拉是招牌，不管这个小人儿和死亡之翼有什么关系，难道它还打得过人家不成？

　　一句带着无法形容的邪恶、残忍和冷酷的龙语意念从安德烈左臂中传出。

　　随后，海床裂开。

　　一只即使没有了血肉筋络、依旧比黑曜石巨龙的龙爪还要大几倍的骨爪猛然伸出海床，无数如同锁链般缠绕在骨爪上的封印咒文纷纷崩裂，溢出的余波将海底的能量搅得一片紊乱！

　　死亡之翼还没死！

　　他要挣脱封印！

　　打还是跑？

　　不用思考，本能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黑曜石巨龙一个闪现，已经冲到了三里之外，它原本所处的位置，海水因为它突然消失而轰塌，如同在海底放了个巨大的抽水机。

　　黑曜石巨龙跑得太快了，所以它没有能看到，在它消失的下一秒，安德烈苍白如死人的脸上露出骤然放松的神色，而后眼睛一闭，整个人失去支撑倒了下去……

　　***

　　完成每日必做的冥想修炼，林安香汗淋漓，疲倦地倒在特意定做的瑜伽垫上。

　　这几年下来，体术修炼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几乎将她的气力抽空，晋升*师之后魔力活化带来的体质提升，林安很快恢复了一点精力，爬起来走进早就备好热水的浴室。

　　浸浴消除了疲劳，林安从浴室中走出，丰盛的宵夜已经放在房间外的起居室餐桌上，贝迪卡还贴心地在一旁点上了精油香烛，琉璃花瓶中换了支带着夜露的郁金香。

　　拿起刀叉，刚刚将辘辘饥肠发出的饥饿讯号压下去，印记空间中有了动静。

　　“冕下，有事吗？”

　　看到深蓝法神，林安一凛，直觉战事有变，但事实却始料未及。

　　“……什么，安德烈跑到您那里去了！……他还受了蛊惑，想要解除归亡之地的封印？！”

　　通过半位面的转接，归亡之地的动静始终在魔法塔的笼罩下，深蓝法神一直将两个不速之客捣出的动静看在眼里。

　　他波澜不惊地陈述，林安却惊得什么饥饿和战事都忘记了。

　　“……不，他不是我派去的。”

　　“……目前失去神智？”

　　“……还有一头巨龙！”

　　林安满头官司，搞不懂两个毫无联系的“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去。

　　此事可大可小，还好深蓝法神分身乏术，看在林安面上，没有追究安德烈和尼拉克阁下的意思，只提出让林安来接家属。

　　林安当然毫不犹豫。“好，好，我马上去接他回来！”

　　***

　　安德烈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梦，梦境中他仿佛沉入了最深最黑暗的海水深处，几乎失去了自我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个从极远处传来的呼唤，而后如同溺水者一般。不断顺着呼唤的来处上浮。上浮，终于挣脱了那无边黑暗的海底，意识逐渐恢复。

　　他慢慢睁开眼。

　　“你醒了。安德烈？”

　　一张菊花般的老脸出现在他上方，喜色在葛列格里大师眼底一闪而逝，很快转成又惊又怒的神色，怒骂：

　　“你这小混蛋。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竟然敢和死亡之翼那样的邪恶之灵打交道！这么想找死。怎么不去魔界啊！去魔界还能杀个把魔族，也算没浪费我养你十几年耗费的粮食！我葛列格里真是瞎了眼，才找了你做继承人，我还不如重新再培养一个算了……”

　　葛列格里斥骂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次！”葛列格里大师脸色刷地沉下，*师的威压充溢整个室内。

　　他阴沉地盯着自己的弟子。仿佛安德烈真敢再说，他就先下手为强。弄死这个不肖弟子。

　　安德烈识相地闭了嘴。

　　葛列格里的阴沉不是装出来的，他要是再继续刺激下去，葛列格里是真的会动手弄死他——虽然他早就已经死了。

　　“哼！”

　　葛列格里恨恨地拂袖而去。

　　雪莉尔在一边旁观了整场，等葛列格里大师离开才走上前，“老师生气了。”

　　安德烈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太多波动，问雪莉尔，

　　“一天。”

　　这个时间出乎意料地短，安德烈原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个以年为计数单位的答案，微愣，道：

　　这个房间空宽敞，内饰精美，以安德烈躺着的角度虽然看不到全部，但也知道这里不是双子高塔。

　　“庞培，伯爵府。”雪莉尔回答，“安将我和老师带过来。”

　　安德烈像是想起来了。

　　雪莉尔却感觉有点不对。

　　端详片刻，雪莉尔冰雪般的眉目间出现浅浅褶皱，语出惊人，“安德烈，你……是不是忘记了安？”

　　安德烈道，

　　雪莉尔越觉不对了，“你没有追问安。”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安德烈了，以往这个时候，安德烈一定会问林安怎么没出现。

　　冰蓝眸底闪过狐疑，想到某种可能，雪莉尔心中升起了戒备。

　　安德烈奇怪地说，

　　他好像觉得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仿佛想模仿以往的神态，却显得有些生硬而古怪。

　　雪莉尔的表情却越发怪异了，并未远离安德烈，而是说：“解释你现在的状况。”

　　安德烈妥协，平静道：

　　雪莉尔点头。

　　虽然从他们的角度，安德烈是受到了死亡之翼的蛊惑，但事实却殊途同归。

　　何况，安德烈左臂内的力量可不是假的。

　　安德烈似乎知道雪莉尔的想法，解释了一句，

　　雪莉尔眉心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这个附赠品，就是死亡之翼的记忆。”

　　这时，房门打开，林安毫无征兆地站在门口，直视床上的安德烈：

　　“与你原本的记忆相比，两者比例太悬殊了，使你受到了死亡之翼的记忆影响，性格扭转——我说的对吗，安德烈？”

　　安德烈躺在床上，与林安对视，露出一个比之前熟练了不少的笑容，

　　他说着喜欢，口吻却没有多少波动。

　　别说雪莉尔，就算是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林安，心里也受到不小冲击。

　　只是这种冲击，林安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她轻轻走进来，顺手掩上门，将怀中抱着的、刚刚从庭院中剪下的风信子插进床头一个空着的青铜花瓶中，凝出一个拳头大的水球注入花瓶，一簇一簇将有些凌乱的风信子打理好，紫白相间，热闹芬芳。

　　林安的动作优雅，神情平静而专注，美丽无瑕的容颜与手中鲜花相映，就像一幅风景画。

　　连雪莉尔都下意识没有追问安德烈有关记忆的事，房间中的另两人静静注视着林安的一举一动。

　　做完这一切，林安才转过头，对安德烈问道：“那么，现在主导你的，是你原本的记忆，还是死亡之翼的？”

　　安德烈的视线一直若有所思地随着林安移动，闻言，并没有犹豫，答道：

　　“嗯。”林安波澜不惊，认真看了安德烈一眼，点点头，“那么，你左臂里的力量呢？”

　　安德烈毫不犹豫道。

　　右手下意识抚摸左臂，他反问：

　　“我不知道。”林安道，“我到的时候，只看见你漂浮在一个立体法阵中，死亡之翼的龙骸已经差不多完全融化。”

　　安德烈不置可否，

　　“我事先的确不知情，否则我一定会阻止你。”

　　林安似想起什么，抿了抿唇：

　　“很巧，在你解除封印中途干扰你的那头黑曜石巨龙，是我近期新收的仆人，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安德烈说道，看不出他有没有相信。

　　毕竟林安理由中可怀疑的漏洞不少，但要说黑曜石巨龙完全不可能是那个通风报讯者，也没有确凿证明。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无言以对。

　　“你好好休息吧。”

　　呆了片刻，林安起身，安德烈轻轻点头。

　　林安看了雪莉尔一眼，后者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会留下盯着安德烈。

　　在离开房间之前，林安回头看了一眼。

　　安德烈已经闭上眼，浓黑英气的眉头微拢，似乎是精神疲倦，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张并不算英俊的脸熟悉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