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远旸侯府，直奔帝都之西。城西偏僻之处幽静的院子同两月之前一个模样，就连进门之后左脚边那根折而不断的枯草都还在。

　　院子并不小，却只有一间屋子。朴实无华的一间屋子，孤孤单单矗立在长满野草的宽阔院子里。屋子没有窗，仅有的一扇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来了么？”懒散的男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而后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拉开一半。

　　“来了。”殷殷走过去，透过那半开的门只看见里面漆黑一片，并不见人。“我要知道远旸侯府郁闲贞的所有事情，从她出生，到现在。”她道。

　　“好。”里面的人答应得利落，而后一个纸球被扔出来，殷殷抬手接住，只听里面的人道：“有了结果我便给你送去。这是昨日刚接的一单生意，还未派出去。一年之期还未到头，你便还是我金屏殿的人，如今既有闲暇，便去办了吧。”

　　殷殷不由失笑，这是要趁她未曾离开将她利用到底？

　　“……好。”当初不过一饭之恩，她如今还的，已经够多了。从万里之外的东海之滨，到如今身处的北呈，期间将近一年的时光，她已经为金屏殿所驱使做过不少事，但思及金屏殿也为她查过不少情报，便勉勉强强忍了吧。

　　“若是可以，也帮我留意一下绥绥的消息吧。”打开纸球的时刻，殷殷终于还是问道。盈姝说已经放了绥绥，她便再也没问，下意识不想再问，想试试这一年来共患难的情分她是不是真的就那样轻易的就忘掉。而今忽然意识到她还是挂念着那个当初萍水相逢的纯良少女，心底生出淡淡的喜悦原来自己也不是那样的冷情。

　　屋内的声音有些迟疑：“是那个你当初在东海岸救下的姑娘？”

　　殷殷默了一瞬，这一年来一直跟在她们后头，如今竟然还不知道同她一行的姑娘芳名为何，即便是不在意也不该如此吧？或许是忘记了？但殷殷并不相信屋里这连她何时何地用了金屏殿多少银子都记得的货会不记得一个姑娘的名字。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还是认命的肯定道：“……是。”

　　“我走了。”纸上详细写了雇主的情况，但在动手之前她还需要提前去看看。

　　没落的书香门第，人丁单薄，未嫁的女子放下了手中诗书与绣线，终于为拮据的家庭挣来一份盛世的安稳。一切的转折皆因那个千金贵女的出现……

　　殷殷收起纸球，突然不想再看，时间还早，她可以自己去问问。

　　离了幽静的院子，殷殷向着纸球之中所写的地址而去。破败的小院子处在繁华帝都最贫困的地方，关不严实的大门上是已经无法修补的大洞。殷殷站在门前望进去，只见一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艰难地提着一桶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东西走向小院子左边的猪圈。

　　殷殷看见她放下木桶抬起袖子为自己拭去鬓角的汗水，仔仔细细观察着她微微蜡黄的脸上认真的神色，着实看不出就是这样一个姑娘竟然会找上金屏殿。

　　她还认认真真的生活着，哪像心存死志的人呢？

　　殷殷百思不得其解，左右望一望，自己确实没走错地方啊。

　　“……你？！”殷殷自顾自思忖间返身的女子发现了她的身影。

　　殷殷走上前去，“陈五娘？”

　　女子蜡黄的脸上惊惶之色因殷殷的一句问话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她抬手为自己理理鬓角散乱的发，异常平静地点头，“是。”

　　殷殷回身将大门关上，径自朝着破败的屋子走去，“姑娘可否跟我说一说原委？”实则那纸球已经写得一清二楚，殷殷不看并非因为什么伤春悲秋一类的情绪，她只是懒。

　　早在屋外之时殷殷便察觉到这屋中还有一个人，呼吸微弱濒临死亡，她走近昏暗的屋子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虚弱的老妇人。

　　未曾阻止她脚步的陈五娘跟着走进来，上前为老妇人将单薄破旧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语气平静地解释道：“这是家母。”

　　她并不看站在那里的殷殷，自顾自将沉积在心中的往事细细说出

　　即便家世没落，她曾经也有慈爱的父亲有健健康康的母亲，还有乖巧懂事的弟弟以及待她一往情深的未婚夫。一切的转折在弟弟遇见那个天真貌美平易近人的千金贵女之后，情窦初开的少年一眼见了那人自此便入了魔。

　　郁大小姐问：“明日在春风楼有个诗会，季阳可会去？”

　　心上人的邀约，少年不曾想过拒绝，他头一次瞒着姐姐父母有了自己的心思，悄悄拿了姐姐刺绣母亲卖菜得来的银钱，跑到自己曾经路过许多次不敢进去的成衣坊，为自己买了一身衣裳，想着不至于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

　　郁大小姐问：“明日我们要去浏阳山游玩，季阳要去么？”

　　于是他再一次动了家里可维持半年生计的银钱，面对失望震惊的家人他心中忐忑，然而想到那个对着他笑得和善美丽的女子，他便想，他没有错啊。

　　他身份那样卑微，可是不曾遭到那姑娘的嫌弃，她待他甚至比待那些贵族公子还要和善。

　　他不知自己的错误是从何时开始的，当自己未来的姐夫也遇上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得到比他更多的善意的时候，他的心早已偏了。他愤懑的望着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女戒妇德的人，他凭什么那样拒绝那个他求而不得的女子？明明他求也得不到，他的姐夫竟敢那样不屑么？

　　那时候他甚至忘了那个人待他姐姐的好。

　　他将锋利的刀子刺向那个人，流出血来的却是他的父亲……

　　陈五娘已经流下泪来，“父亲死了，母亲重病，家里钱财却分毫不剩，我卖了原来的宅子搬到此处，却依旧……救不回母亲。”

　　从始至终殷殷神色不曾变过，她不知此时她该是何种反应，归根到底，这些苦难同她无关，只是在听完的时候，心中多多少少生出一些愤懑。若是在一年以前，她怕是连这一分愤懑都不会有，而今得来的情绪全靠了绥绥的同化。

　　尽管不愿承认，她也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便是她将那个良善的姑娘留在身边的原因。

　　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已然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殷殷收回目光，问道：“你弟弟呢？”纸球她并未仔细去看，却也知道陈五娘的弟弟并未因此付出什么代价，毕竟要庇护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尽管这个平民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对于她那个姐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五娘嘲讽一笑，道：“今日怕是在远旸侯府吧，也是多亏了郁大小姐，他才能随意进出这样的高门府邸！”

　　“你若还有什么事要做，便趁早吧，我不会来得太晚。”殷殷转身向外走。

　　“姑娘！”身后的人突然叫住她，道：“郁大小姐说董郎已经死了，我却不信，姑娘若肯发发善心，便替五娘找找他吧，有了结果……也不必告知五娘。”

　　女子那样肯定地说她的未婚夫婿还在人世，却连一个结果都不敢听。殷殷头也不回地点头：“自当尽力。”

　　时间还早，殷殷走出破败院子，向着繁华街道而去。府中人找不到她，此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情景。

　　径直去了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简约的黑色男装，殷殷便开始在街上游荡。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面前的路一步一步向前走，步子不疾不徐，尽管最后她总会下意识走回原来的地方，那时候她心底也是隐隐有些快乐的。

　　这是她一个人的游戏。

　　在夜幕渐临华灯初上的时候，她潜入一家酒楼换好黑色衣裳，终于慢慢走回那条破败的巷子。

　　在还未走进那关不严实的大门的时候，浓稠的血腥味道便先扑面而来。最新章节百度搜.“老朽是你夫”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