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眉目之间流露的倨傲让殷殷气极反笑，这女子也太将自己、太将那玲珑当作一回事了！

　　不用殷殷亲自动手，只一示意，身后比她更气愤的申尤骤然发难，响亮的一个耳光之后，身前的小丫头便被扇倒在地，殷殷神色不改，垂目望她，依旧是那句话：“玲珑在哪里？”

　　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大厅中其他客人，人人皆对“欺负弱小”的殷殷三人怒目而视，地上那小丫头厉声道：“不止郁小姐，今日郁公子同简世子爷在！你竟敢啊！”

　　话音未落那直指殷殷的手指已经被申尤踏在脚下，周围有人见不平而欲相助，却有一人先走上前来，那女子三十上下年纪，眉目之间艳丽难掩，她嘴角噙着笑意，甫一出现，许多人便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地上那丫头也叫道：“妈妈……”

　　春妈妈脸上并不见怒意，她不亢不卑站在殷殷面前，语气平和道：“客人要找玲珑，可玲珑此时并无闲暇……”

　　“那有何关系？”殷殷冲她笑得冷厉，“带我去找她便是！”

　　春妈妈不再反驳，甚至笑意都不曾收敛半分，她道：“郁公子与世子爷的确都在，二小姐要去，小女子从命便是。”

　　女人好似不曾在意自己已经老去，一句“小女子”说得无比顺口。听见她唤“二小姐”，殷殷再去看她略微熟悉的眉目，倏尔便想起这不就是那日留风园中人之一么？

　　风尘女子也能往那高门府邸带，郁闲贞真是个善心的姑娘。

　　春妈妈领着三人向楼上走去，直走到第三层第一个房间才停下，她抬手欲敲门，殷殷动作却比她还快，一脚踹出，房门洞开。

　　屋中笙歌戛然而止，屋中众人惊诧望来，殷殷眉目冷厉走进屋去，目光扫过郁明澹与郁闲贞皆毫无变化，屋中人并不少，人人衣着华贵，殷殷一一看去，却见不少皆是那日留风园凉亭中人。

　　其中有一人坐在郁明澹左侧，眉目之间自有一股清贵气息，衣饰皆不是凡品，大概就是那位简世子了。

　　“谁是玲珑？”

　　不少人皆亲眼见过殷殷掌掴郁闲贞，并不敢轻易出头，郁明澹与那简世子不知为何却不开口，一时之间屋内寂静下来。

　　一女子迟疑地站起，她穿着要轻浮许多，一眼便同那些贵女区分开来，如花娇艳的面孔上是不同于一般风尘女子的张扬美丽，她对着殷殷一挑眉，说话间并无什么谦恭姿态：“不知这位姑娘找小女子有何要事？”

　　“确有要事。”殷殷走上前去，在众人怔愣目光之中一把扼住玲珑咽喉，甫一用力，女子痛苦的呜咽便溢出喉咙。

　　“殷殷！”郁明澹头痛地站起身，厉声叱喝，殷殷却不理他，身后申尤与十五郎极其默契的冲上来将殷殷与那些人隔绝开来。

　　“郁殷殷你放开玲珑！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想要取人性命吗？！”郁闲贞气愤得俏脸通红，殷殷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不知二小姐这是何意？”身后春妈妈终于敛了笑意。

　　殷殷只望着眼前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玲珑，问她：“听说你抓了一个姑娘？”

　　她仔仔细细望着玲珑神色变化，不曾忽略她话落之后女子忽然慌乱起来的眼神。

　　“我想你该恨乐意告诉我她在哪里，否则我并不介意取了你这条贱命，别期望有谁能救你，这里没有人能够救你，就是我父亲亲自来，也不能阻挡我。”

　　殷殷微微松开手，感受到她动作的玲珑立即激动起来，惊恐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她她在我房中的密室……”

　　*

　　绥绥初遇殷殷，在东海之滨。

　　彼时她满身伤痕，跌坐在地被行止粗鄙的渔民围困在中央，听着他们讨论是要将她卖给卖布匹的行商还是献给镇守此地的将军。

　　绝望之际她听见海浪声里少女悦耳的歌声似柔顺的丝绸一般触及耳际，她同那些呆愣的渔民一样循着歌声望去，便见那个白衣乌发的少女赤着双足、踏着海浪缓缓行来，她听见她唱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而后那个少女走到她面前，俯身笑望着她，问道：“你是谁？”

　　白得耀眼的披帛比海风还要凉，滑下少女的皓腕被风吹动触及她脏污的脸庞，她犹记那时自己呆愣愣地仰头，声音颤抖卑微到了极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她这样想。

　　少女纤细秀美的手触及她的额头，并不嫌弃她脸庞上的脏污，她听见身前的人跟她说：“我是殷殷，你是绥绥。”

　　我是殷殷，你是绥绥。

　　“你跟我走吧。”

　　你跟我走吧。

　　而后，一年时光，她陪她从东海之滨，走到如今这繁华国度。

　　她自小性格懦弱，往日里受了欺负只能独自忍受，不能反抗，不能诉说，被这个少女保护着一路走来，她早已忘了往日那种滋味，直到她意识到自己成了负累。

　　身份尊贵的夫人将锋利匕首抵上她的脖颈，对殷殷道：“你离开，再也不要回来。”而后她眼睁睁看着那个从来不曾与人示弱的少女带着不甘转身离去。

　　那个女人在殷殷离开之后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再也没了该有的矜持和尊贵，而后终究还是放了她。

　　她走出那奢华府邸，却再一次被人缚住了双手，那个气息张扬的女子对着她冷笑：“母亲放过你，那是她心慈。你那同伴竟敢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她走来，你便替她受了该受的惩罚吧！”

　　而后她被蒙着双眼扔到另一处地方，她听见那个高贵的小姐不知在跟谁说话，她道：“玲珑，你也别打那陈五娘的主意了，若是被人发现我可再帮不了你了。如今这个可是比那陈五娘好多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过一个身份不明的卑贱小丫头，即便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被烧得火红的铁钳、浸过盐水的软鞭，还有险些废去她双手的竹夹，从来只在故事里听说过的酷刑被那美得张扬的女子一一实践在她身上，那名唤玲珑的女子却总是不满意地低声呢喃：“不够……不够……得找新东西……”

　　身体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滋味，身上流出的血从来不曾洗净，她以为就要死在这个狭小黑暗的屋子里，直到她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绥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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