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踩着卡钟响铃的尾音走进玄关的郝羽看起来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有了昨天晚间在公司的顶牛事件，开发部空气中的那股子气氛就显得有些与平日稍稍不同。

　　能在所有下属的眼皮底下吃了刘清华的一枚软钉，这事听起来都让人觉得慎的慌。而郝阎王毕竟余威尤存，于是众人在长发青年踩着疾步进门后，所表现出的都是比平日把脑袋低的更甚的举动。

　　为人实诚的如程实之流，面上则都带着担忧之色，他们生怕郝阎王昨天强压着火头鸣金收兵的阵仗，就要放到第二天一早来一并使发。

　　郝羽脸上带着少有的歉意的笑，似乎是为差点迟到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开发部里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就见着他一言不发的一来就坐在卡座里发呆，一个多小时过去，从屏风缝子里偷瞧着，却是半点动也无。

　　邹小波实在憋不住，他拿着刚做好的流程表，假装请示工作的模样，想钻进卡座里问询问询，要从他言语中也给探探昨晚的路子，不到一秒的时间后，却又灰溜溜的一路转回卡座，并向屋里所有人立即打出了：一切安好，你等照旧的手语。

　　原来郝达人如今是半个身子斜倚在电脑椅上，他眼皮虚闭，口涎微溢的，这是早已见了周公。

　　美工三人组于是在连带着不抽烟的邹小波随后还在吸烟室里，专门就这昨天这事给碰了一回头。

　　郑钧抽着烟道：“怪不得一早上顺风顺气的，一屋子人按着老皇历推不出个所以然来，人郝部压根就没把昨天那趟变故往心坎里去。”

　　郑兑于是也帮腔道：“就是，这回就连笼觉这次都玩上了，老刘的表现就也算正常，你说咱们大家伙又到底图了个什么，小心坎为啥就指望着他们俩就这么对掐起来，冯导不早在九零年就说过了么，咱们国家，败就败在你们这帮起哄的身上了！”

　　“你这是在给自己的变态心理找合理参照还是怎么？能希望他和老刘两个对掐的，全开发部就你小子一个！别喷着屎还溅的旁人一身，还起哄呢，从小到大，你丫就是个幸灾乐祸的性子！”郑钧一点也不顾弟弟的面子，就当着邹小波和刘清华的面数落。

　　“只要能揭过昨天那一拨，我看就随便怎么着都行，你们不知道啊，昨天郝部这么一声不吭的甩手就走，我和程实就一直守到九点半才回去，咱们天天盼啊等的，有尽心尽力做好份内活，这眼看着这大好的局面就要打下来了，在这个转折点上不能出任何乱，主创团队里一定要自始至终保持同一种声音。老刘你记着我昨晚跟你说的，把那份古怪念头都收了，马币玩这套抛质疑套真相的花活，你玩的是时候么？”

　　邹小波在浩翔这拉地虽无正经的衔头，却因自身聪慧机智，极易相处，超强的专业能力深受同仁们的肯定，而房以志兵和郝羽对他极度信任的态度，又使得他无疑从某种角度上跃然于其他程序员之上，就连被公司内定为开发部副部长的陈浩，就也对他极为倚仗并无任何芥蒂，因此他说正经说出来的话，在开发部内就具备了一定的权威。

　　“我要的不是什么真相，我要的是从头至末有个合理的解释……”刘清华眯着眼叼着烟头，说到这里就突然被烟呛了一下，他咳了几嗓子咳顺了气，又继续贪婪的深吸了一口。

　　此时他看看其他三人都用质疑的目光盯着他，就道：“怎么？难道你们就没这样的心思？郝部这人是让我敬仰的，说实话按我的这幅脾气这辈子还第一次打心眼里佩服一个人，我所佩服的东西并不都在他的那手程序功力，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反正就算是投缘吧。”

　　他接道：“但你们就从来没觉得咱们部长身上带的那份古怪劲？以前老躲在老王那个隔间里，神神秘秘的，还有就是这款游戏的制作过程，他又怎么能认识那么多行业内知名的老外？你们真就没觉出什么来？”

　　“你说的是制作过程，是主引擎里的那些郝部无法注释的代码吧？他也跟王总说过那是他那位神秘的老师写的……”

　　“这世上没有人能用代码诠释一整个活生生的世界！你们难道还看不出么？咱们自己这游戏中的那些NPC，是我们当初所预见甚至梦里能想到能成为这样的么？还那些从没人去写过的细节、道具、设定和事件！这些到底是怎么来的？”动漫达人举着烟头言辞开始渐渐激动。

　　“我们为这款游戏用尽了全部的心思，其主体架构就还是建立在他郝部那款神奇的引擎之上，现在的这款玩意儿，到底还是不是我们一个月前内测之前看到的原物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除了在大框架上还有些形似以外，我们看到的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游戏！而且是超出我们想象，高明的如同造物主本人亲手而作的电子世界！”

　　“你说的已经太过夸张，而且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去达成的最终目的么？”邹小波道。

　　“胖子我今天不妨如实告诉你，一向是个理想派的你，虚和实在你的头脑中的界限可能并不是那么分明，这点我并不以为意，但作为一名并不称职的美工来说，我发现这款游戏从我负责的角度来看，其光影、色彩、材质表现都鬼气重重！”

　　刘清华翻转手腕，斜斜的竖起了一根手指，他接着又道：“这里面的一切都显得过于完美，并毫无瑕疵！它不但挑不出任何毛病和漏洞，而且还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很多方面缓缓修正着我们之前做的不合理和粗陋之处。它像是完全复刻着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常识，只是把它们套上一层历史的外衣，一丝不乱的放进去……”

　　听了刘清华的言语，有些感同身受的郑家兄弟两人就都不出声，吸烟室中，只听得见他们三个轮番吹吐着烟气再无话语，邹小波轻轻敲着脸颊，他恪守着他心中的守则，对刘清华的耸人听闻的推断并不感冒，他随手扇散了郑兑喷出并飘向自己的一个烟圈，还仍然很坚持的道：“老刘，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明白，但作为一个比郝部更为优秀的怪物，他的老师是可以做出这一切来的不是么？”

　　“不，胖子，恐怕你并不明白，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这里头一定有个原因，一个能让郝部拼命瞒着我们不说实情的原因……”刘清华闷闷的抽着半截烟，他曾经在心中设想过数十种可能的推论，却没有一条是对的上说的通的，既无事实证明，他就已是不想再行争辩。

　　郑家兄弟二人互相看了看，此时都是微微摇头，竟是也不知如何是好，邹小波只好道：“别再跟郝部较真顶撞了老刘，无论如何，这游戏的命脉就仍然牢牢的抓在咱们这群人的手里，自乱阵脚，却又想绕出什么来呢？答应我，这事总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郝部既然这么忌讳不跟大伙说了实情，就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犯浑，也别再揪着问了，行不？”

　　刘清华此时默默的把手中的烟掐灭，他点了点头，似乎也认可了邹小波一番话，却又显得并不那么情愿。

　　……

　　开发部内昨晚在郝羽走后，陈浩就已经借着房志兵的名头狐假虎威的发了一通火，让各人管好自己的事，郝部神通广大请外援协助开发的事就再不许问，王总和房总都毫不介意的事情你们又去关注他做啥？又含沙射影的敦促刘清华，美工就做好美工的事，没事做就发呆白拿钱呗，要学人清高有种就离开浩翔自谋出路云云。

　　陈浩怪话连篇自然也有他的道理，眼看着浩翔就要做大，此次内姆克的三期投资额度，怕是要排上国际行业内年度新闻的范畴，他陈浩能从首都著名软企跳到平江这座小庙，等天等地的不就是等的今天？

　　从提携之情来讲，他为有此博身的机遇最要感激的倒要属房志兵，也正是老房的个人魅力让他毅然决然的放弃高薪前来浩翔，而在这之后他要感激的就无疑要算郝羽了。

　　陈浩为人精明，在一星期前，浩翔和苹果合作从沪江传来捷讯，并最终成为定局之后，他兴奋整晚睡不好觉，翻来覆去的把大半年来所有的过往回溯一遍，觉得这家原本并不看好的公司能有今天，就几乎是这位并不显山露水奇人，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把大伙拖拽到如此高度。

　　曾经一度打算出走回首都的他，慢慢的为了这款游戏而定下了相随至末的觉悟。而对于郝羽招来外援引导整个游戏的开发进程一事，陈浩也还是有看法的。和刘清华们一样，他在开发期间所付出的心血，是以前在首都几家软企内连想也想不到的，但与刘清华不同的是，他陈浩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事实和真相，他想要的是结果和未来。

　　作为一名出身贫寒靠着坚毅性格考入名牌大学的农民的儿子，陈浩向来不在公司与任何人谈论他的出身，有了幼年那一番不堪回首的经历，他就不想一辈子只做一名快乐的程序员了此一生。

　　他想的更远更多，要的也不仅仅是这份丰厚的薪水和舒适的办公环境，他想成为那千万亿万辉煌俱乐部中的一员，他想做人上人，他想终有一天结束父辈们几代贫苦度日的无奈循环，

　　他的虚荣，他所追求的存在感，恐怕就比浩翔的任何一位都更加强烈。

　　陈浩的这番话并没有引来开发部全体成员的反感，相反的，邹小波和程实还就着他的话表达了相对委婉，但论调一致的意见。

　　整个开发部，也只有刘清华始终坚持己见，极力的向大伙阐述，他想问清这一切的始末的缘由，并表示期望能回到过去那种模式，仍然还回到当初的那种，一个天才和十几个苦力开开心心，去开发一款有着独特卖点和潜质游戏的难忘日子。

　　而在邹小波的劝说下，刘清华终于是一天消停，郝羽补觉期间，他闲极无聊，还和美工组的另外两位成员，又去会议室自发的开了一个小会，并针对目前这种崭新的工作模式做了一番妥协式的讨论。

　　开发部中因为有浩翔三驾马车在此次事件上难得的意见统一，而美工组三剑客们又摆出一副刻意回避趋附的腔调，剩下的一名开发部重要成员李红兵，作为通讯应用专家就算得上是独门独派，他天性憨厚，几乎从不发表自己的主观意见，如此一来，剩下的人哪怕有着和刘清华同样的念头，却因群龙无首而再无造势的机会，于是一场关于外援开发的风波看似就要风收雨尽。

　　直到当天下午，房志兵才给补完美容觉的郝羽打来电话，一直在陪同人资部沈蓓和小戌为了浩翔扩资的事疲于奔命的开发总监在电话里提点道：浩翔研发中心的选址和政府环节已经有了眉目，下一个阶段的就是大规模选聘活动，考虑到本次招收的数量与素质，又是正好赶上企业招聘旺季，就还是需要当年的浩翔伯乐亲自出马，在安原、徽省、苏省、沪江以及首都的几个大型招聘市场都率队出马，招贤纳士。

　　郝羽想都没想就当场给拒绝了，平江春季人才招聘会挤人油的阴影仍在，又是心中实在记挂这游戏中的点滴，他立即把邹小波挡至身前，并以自己的徒弟是那块材料自己很清楚的观点，还在电话里给房秃上了一堂尧天舜日的用人课，搞的最后连房志兵都毫无办法，就只好动用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杀手锏，勒令他自行准备计划流程，并必须至少在安原本土的大型专场招聘会上，同沈蓓，邹小波，陈浩等一同出席，替浩翔的未来，多挑出几个金豆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