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地图 第十六章 石牌楼
作者:魏汉吴的小说      更新:2018-08-02

  刚才停止的涟漪又开始复现了,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从四周向中央聚集,中间逐渐凹陷,转动,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彪儿!”我听到早已经跟在人群走远的崇刚哥叫我,只不过那声音现在如此微弱,细若游丝。然后就是各种嘈杂的呼喊声。

  想开口呼唤,嘴巴却被紧实地封锁,难以开口。第一次感觉有口难言的痛苦。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胸口憋闷,头脑眩晕,低头看着漩涡,不由得有种呕吐的感觉。我试图后移远离池边,奈何脚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无法往后移动。有种强大的力量打算把我吸食进去,于是我的身躯便开始不断地被它往水坑中央拉扯。我极力往后扒着沿边的石头,身体后仰,但是还是无济于事。

  崇刚哥他们回头看到我被落在队伍的后面,并且正要被邪恶的力量吸到水坑里时,都火速地朝我这里奔过来。

  “救命!”被吸食到水中的猛的一刻,方可解了嘴巴的魔咒,开口呼喊。

  深夜的山谷再次响起清脆的“噗通”的声响,我在挣命的一线,望到天空中的皓月再次被黑云遮蔽。月光下明亮的肤色再次变成淡黑色。

  被一点点旋转着卷了进去。

  “彪儿!”崇刚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后,简直手足无措。周边人也束手无策,只是呆呆地焦虑着、恐惧着。

  “长史。”崇刚哥回视了下站在后面的长史。

  “你要做什么?不要命了?”长史厉声地阻止着。

  但是,还是拦不住崇刚哥,他还是决绝地噗通跳将下来。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

  身在危险的当下,我却并未最初的恐惧了。我们互相拥抱着,看着彼此。陪伴的意义大抵如此。

  难道果真要应验最初的誓言吗?不过这样死去或许是幸福的。

  没有呼喊,自知无法挣脱,便也省了挣命。天空中的月亮和乌云不见了,紧接着天空也不见了,池边的人群也不见了,呐喊的人语声也听不见了。

  一切都消失得那样迅疾,只不过被庞大的水柱裹挟着,几乎感到要窒息了一般,并不是那么好受的。尽管紧紧地闭着嘴巴,水还是通过鼻孔进入肺部,因为呼吸,下意识地张开口,水便又顺势进入到口里,灌倒肚子里。可能是因水流渗入体内脏腑产生痛苦的缘故,我好像看到了水柱四周有巨型的黑色条状生物在游动,是真实还是虚幻,我自己已经没气力理会和辨别了。

  过了多久不记得了,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块宽广平整的长满绿色野草的平地上。烈日下,野草过膝,蓬勃地生长着。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这是我醒来的第一个要问自己的问题。难道我到了黄泉的世界?

  “崇刚哥,崇刚哥……”我才记起来,刚才我是和崇刚哥在一起的。我开口这样叫着,却感觉话语如同熔解的铅钧一般,缓缓地向外流着流着,因为没了力量,便又退了到了嘴边。

  我相信没有人能够听到我在说什么。于是我又大声呼喊,还是很费力,连呼吸都非常困难。我慢慢地开始记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了。这里的空气仿佛是粘稠的粥状气体,用手在空中挥挥,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难怪,和刚才被淹在水中的感觉一样,自己都要快要窒息了。不过我的意识倒是还算清醒,我知道自己需要弄清楚目前所处的位置。

  我气喘吁吁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在不远的草丛处,发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黑色靴子的人。我努力趴起来,颤悠悠地走近一看,果然是崇刚哥。

  “崇刚哥。”我拼命地晃着他的身躯。他也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我这是死了吗?这空气怎么……”他伸手在空中挥着,努力地攥紧自己的拳头,发现手上沾满了绿色的粘稠液体。

  “这就是这里的空气。”

  “搞什么!”

  “连脸上都感觉像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但是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互相搀扶着立了起来,朝着这陌生的世界的四周巡视着,才发现我们已经不在抚谷镇了。

  这里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快看!”我指着远处对崇刚哥说道。

  在离我们50米的地方处,我们看见一座很雄伟的古代石牌楼。这石牌楼通体由立在白色石墩上的四根石柱支撑而起,楼顶是典型的庑殿顶式样,屋檐向末端纤细地延展,最后竟轻快地挑到了高高的空际。

  我们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看到的四个石柱全身都是绕柱的浮龙雕,龙尾从底部一圈一圈地往上缠绕,最后一个胡须修长的龙头在柱子的顶端的背后斜逸而出,张开大口,怒目圆睁着望着前方。其中一只龙爪向远方伸出张开,仿佛要捕捉前方的不明之物,亦或是试图用强有力的姿态阻止非法外来者的进入。

  而四个石墩的周围却是另一番景象,左边的一对是一样的画面:一面是几条粗壮的蟒蛇纠缠在一起,疑是在交配,另一面是蟒蛇在分娩小蛇,一团一团地拥簇在母蛇旁边,第三面小蟒蛇开始长大,群体性地袭击了村庄,跑不动的老幼之人全部被吞食殆尽,你隔着蛇身仍然能见到蛇腹里人们挣扎的惨状。第四面则是一群带着牛状头盔的甲士将两条雄雌蟒蛇分别截为四段,弃尸荒野,一时恶臭盈天,蚊蝇满布。

  而在另一侧的两个石柱四周刻着的则是这样的画面:一面,两个男子携手在森林深处漫步;一面两个男子在灌木丛处赤身裸体抱成一团,尽享欢愉;一面两个男子伫立于漫天星空之下的空旷草地上,彼此像白鹤一样圆瞪着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出神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像求偶的鸟类一样,口中仿佛默默地在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之后双方犹如都被感动一般,紧紧相拥,彼此把头放在对方的肩膀之上,潸然泪下。而最后一面则是,两个男子抬起头,十指相扣,仰望天穹,又像在高喊着什么。旁边则是两个男子各自用手撑起自己圆滚的腹部,深情地望着对方,之后两个男子便彼此牵起一个小男孩的左手和右手,再度仰首望天,诉说着我难以解读的深奥情愫。

  石墩前面立着两个石狮,爪子之下,踩着一个已经被斩首的鲜血淋淋的头颅。虽是石刻,但是从斜搭在脸庞一侧的蓬乱的长发和精致的五官来看,应是女子的头颅。

  石牌楼尽管依旧雄伟,但是也大抵抵挡不过岁月的侵蚀,现在早已破迹斑斑了,让人体会到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丧失谷。嗯,这个地方就是丧失谷吧!”崇刚哥指着石牌楼说道。

  原来,石牌楼的顶部中央的牌匾上刻着“丧失谷”这三个用小篆书写的文字,不过大概由于岁月久远,或者无人维护,现如今已经泯灭不易识别了。

  听到“丧失谷”这三个字,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攥紧然后又缓缓松开一样。我几乎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崇刚哥关切地问我道。

  “父亲。”我悲痛地哭诉道。

  崇刚哥也突然意识到,在抚谷镇时,搜索乐活酒家时,只见断壁残垣,并未见到我爹的半个影子。

  “父亲去哪里了?总不会也会随着时光蒸发掉吧?或者,该不会是被……”我越想越恐惧。

  “别胡思乱想!既然没有发现伯伯,也不代表他怎样。或许被春娘挟持到一个地方躲起来了。”崇刚哥看似完美的分析,虽然能安慰此时受伤脆弱的我的心灵,但是却疑点重重,难以令人信服。

  “你看你都这么不确定。被裹挟?那就是像我们一样被带到一个大水池子里。或者,春娘见情势所迫,说不准已经真的把父亲吃了。我真的不敢想这些。”任凭怎样崇刚哥怎样安慰我,我自是心灰意冷,濒临绝望。

  崇刚哥自知无法宽慰我,便只是坐在我旁边,轻轻拍着我,一手拥着我的肩膀,温柔地把头靠近我的脸颊,轻声说道:“凡是往好处多想下。希望总是有的。”

  我止不住悲痛的心情,破涕大哭:“父亲。”两个字出来时,感情已经是溃不成军。我倒在崇刚哥的怀中,闭上眼睛,感觉到处是天旋地转,到处是山崩地裂。尽管他的胸膛足够温暖,但是我却暂时只想封锁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我只和我自己对话,“我们这倒底是在哪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你倒底在哪里?诸如此类的一系列问题,像决堤之水,冲破我脆弱的神经闸门,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世界很安静,呼吸仍然艰难。险恶之途蒸蒸日上,命运之绳将我紧紧捆缚。

  感觉,像有一只手把我从一只牢笼里拎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但是更大的牢笼里。它更结实,也更艰险。似乎预示着,只要我的这副皮囊如此苟活着,那就永远无法逃脱出它的魔掌。

  此时,愁云际会,伴随的只有泪水,模糊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