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折磨不及人心可怖,利剑伤人,人心却可诛心。
九方萧虽然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对于父亲,对于风衣剑宗来说,恐怕只是一个棋子,只是她却并不明白,自己的生身父亲竟然能狠得下心来把她当了弃子。
她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徐如月有些心疼,却并不后悔自己告诉了她事实。这个事实她早晚要知道,现在告诉她,也好让她知道风衣剑宗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就无需冒险去修炼纯阳气了。
“所以这世上,已无九方萧,是吗?”九方萧缓缓开口,气息微弱,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软,让人听了无故心疼。徐如月自然是难过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到:“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只要我们都知道你活的好好的,就足够了。”
九方萧终于像是被打垮了一样哭出了声。她保住徐如月呜呜咽咽哭的像个孩子。她也是许久都没有这样哭过了。母亲很早就过世,九方萧本以为自己还有个父亲可以倚仗,境况总不算是太坏,如今看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种仿佛是被人丢弃在大雪里的心情,她只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有那么一次。那年她只有八岁,许是玩的累了昏睡了一天,醒来便被告知母亲已经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母亲既没有什么话留下,也没留下什么物件,她抱着母亲的尸体哭了两天,知道父亲来告诉她哭没有用,是凰辞杀了她的母亲,让她好好练功报仇。
此时,她好像突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槐予山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性子豪爽开朗,却并不怎么会安慰人。他本是觉得徐如月今日将所有真相都一股脑的告诉她有些残忍,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不是好事。两个姑娘抱成一团泣不成声,他在屋里呆的窘迫。
“本来还想着你们来了能让我省点心,谁成想你们也是来添麻烦的。”
槐予山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反应过来的时候凰辞已经坐在凳子上,把手里拿着的装满小点心的盘子放在桌上,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了起来。他本就对凰辞有着莫名的警觉。他虽还坐在凳子上,但是手已经按住自己的佩剑。
九方萧在瑾山养病这段日子,授剑仪式已经结束了,槐予山现在拿在手里的这一把,便是之前陈家的那一把濯风剑,濯云剑便是给了云剑阁的。
徐如月不想理他,倒是九方萧渐渐的就冷静了下来。徐如月见她没了动静,便赶忙松开她,怕她是因为伤心过度噎住了,好在她脸上除了还没干的泪痕,瞧着没有什么异样。徐如月也赶忙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四个人围着圆桌坐着,槐予山一直盯着凰辞,徐如月盯着九方萧,凰辞在一边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九方萧则是微微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凰辞在那小盘子里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才捏了一块递到九方萧面前:“你若这么在乎这个姓氏,随便再取个名字便是了,我觉得九方二萧这个名字就很不错。”
徐如月在一边听了,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不住地点头:“是啊是啊,是挺好的,既符合你气质,又和你之前的名字有关联。”她见着九方萧面色也有些缓和,便稍稍松了口气,故作轻松的也从盘子里捡了一块白皮点心。那点心竟然绵软可口,又不甜的太过,好吃极了。她便又捡了一块递给槐予山,嘴里点心还没咽下去,便嗡嗡的说着:“阿萧,小道士,你们快尝尝,这点心好吃极了,玉食楼的恐怕都比不上。”
九方萧仿佛还没回神,但还是接过凰辞递过来的那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刚才已经止住的眼泪便又流下来了。她擦了擦眼泪,把一整块都吃完,才瓮声瓮气的问到:“这是你亲自做的吧?”
凰辞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只是又挑拣了半天,捏了一块金黄色的点心给她,她接过来慢慢的就着茶乖乖吃了。刚才还有些凄凄切切的氛围倒是让凰辞三两下就给调节好了。
九方萧吃了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凰辞的衣袖,用力到指节都已经泛白,手背有些充血。只是她眼睛仍然微微垂着盯着桌面,眼神也没有什么焦点。徐如月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心都提了起来。凰辞倒是镇静的任由她拽着,怕她拽的不舒服还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了一点。
“阿萧你是不是噎到了?要不要喝点水?”徐如月见她还是不说话,便有些着急,添了一杯水给她。九方萧虽然接过来喝了一口,却只是摇摇头:“我没事,今日也不早了,你们就在这瑾山住下,明日我带你们四处转转。”她微微笑了,仿佛刚才失神的并不是她。
“那就住在这儿吧,我一会儿让四时拿些被褥过来。”凰辞说着站了起来,弯腰一捞,把九方萧一把捞起来的同时一转身,就把她捞在了自己背上。
徐如月本想着今天想和九方萧同住,却被凰辞有些阴厉的眼神吓了回来,只得被槐予山护在身后,目送着两个人离开了。
凰辞背着九方萧往回走着,他一步一脚印的走的很扎实,九方萧伏在他的背后,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开口:“凰辞,我且问你一句话。”她顿了一下,凰辞也没有说话,只是她感觉自己被凰辞往上用力的托了托,她惯性的往前窜了一下,脸便贴到了凰辞的脸边,她突然有些慌乱,强装镇定的开口问到:“我娘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凰辞几乎是没有停顿和犹豫的就吐了不是两个字出来:“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你且等着便是了。”凰辞淡淡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九方萧听了他的话,竟陡然升起一种轻松的感觉。
她其实很早就在怀疑这个事儿。毕竟当年也没有什么目击证人,只是九方明跟她说的,何况自她有记忆以来,凰辞每次出现,母亲都是笑吟吟的,他陪自己玩耍也是极尽耐心,看着母亲的眼里,也总是闪着莫名的光芒。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把母亲杀了。
只是她从不习惯去质疑自己的父亲,无论是在风衣剑宗,还是在他们九方家,九方明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威,是不容质疑的,他们三兄妹从小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服从他的安排,无论是练什么功,看什么书,统统都是他规划好的。渐渐的,他们便开始习惯性的服从,九方明无论说了什么,他们都不想质疑。
只是今日,她才真的想要搞清楚这件事。她从前习惯性的认为父亲是爱着母亲的。他从没见过大哥和二哥的母亲,在她的印象里,从小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个主母。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瑾山狐族的人,也很敬佩她为了父亲可以远走他乡,父亲待她确实也是很好的。
可是九方明对她就一直是严厉没有温度,也不喜欢抱她,也不与她亲近,只是十分注意提点她练功。母亲死后,这种情况就更为严重,只是她失去了母亲的庇佑,自己便换了个性子,才对父亲的态度没有过于放在心上了。
如今自己受了重伤,他不去关心自己的生死,而是关心风衣剑宗和濯星剑,似乎已经证明,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棋子,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女儿。只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九方萧想着,以前自己,每次见到他都叫嚣着要为母亲报仇,他却从来都不辩解,只是任由她使出全身解数来打他,便有些没好气:“以前我追着你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看你每次想杀我都杀不了的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我生活中的一大乐趣,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呢。”凰辞挑眉笑了起来,九方萧歪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冷哼了一声,虽然看着他的长相是顺眼了一些,可是狗嘴里终究吐不出象牙,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九方萧不由得伸出拳头,在他肩上重重锤了一下,然后顿了一下,一个激灵,有一个想法突然涌入脑海:“我娘有没有留下什么名字给我?”
“嗯……你是在九方老儿那出生的,你的名字也是他直接起的,姐姐没机会给你起名字,倒是老头子给你留了个名字,想着等你有天能回到瑾山,也不至于别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两个人一路已经走回凰府,凰辞懒得绕路先把她送回去,便背着她一起去找大总管四时。
“你说说叫什么,若是好听,我以后便叫这个名字。”九方萧歪头问他,没看到四时见了凰辞已经迎了过来。
“凰临,老头子亲自给你取的。”
凰辞话音未落,便听得扑通一声。九方萧这才注意到是四时,他一个堂堂瑾山大总管竟是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小公主,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