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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淞入座，管家为两个人沏好了茶。

　　“你来自凤凰城？难道是鸾姬的后辈？”卡尔顿端坐，平和的语气却让罗淞不敢随意回复。

　　“是的，那位是我的奶奶。”

　　卡尔顿沉默一瞬，慢慢端起茶杯：“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罗淞正襟危坐：“是有关‘天选之路’。”

　　端着茶杯的手轻微一颤，卡尔顿抬眼望了罗淞一眼，随后不着痕迹的放下茶杯：“是鸾姬让你来的？”

　　“不，是我想要知道的。”罗淞有点忐忑——毕竟眼前这位可是世界闻名的“伟大的人”，像他这样还在羽翼下成长的小家伙，能这样见一面已经实属不易，如果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让这位生气，即便是自家奶奶，恐怕也……但是，只有这件事，他必须弄清楚。因为这是……他的理想！

　　罗淞的的双眼开始变得坚定。而这抹变化，也让卡尔顿注意到了。

　　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为什么对天选之路有兴趣？”卡尔顿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这是这次谈话开始到现在，罗淞见到的第一个微笑。也是因为这个微笑，罗淞稍微安心——这位老人看起来，似乎并不难以相处。既然这样的话，他也许会愿意为自己解惑。

　　“人鱼屠杀爆发，人类世界分崩离析。临时政府成立的时候，您就是高级指挥官，后来世界政府建立，邀请了临时政府时期的二十几位官员进入决策层，您正是其中翘楚。”罗淞保持着平缓的语速：“所以，如果是您，也许会知道当年‘天选之路开辟’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尔顿的瞳孔骤然紧缩，然后狠狠的把罗淞锁定。那一瞬间的魄力，让罗淞险些咬到舌尖。但是紧接着，卡尔顿却立刻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让罗淞觉得窒息的气魄只是幻象。

　　罗淞吓得不敢继续说下去。

　　诡异的寂静，在两个人周围笼罩着。

　　“你说的是，那段‘消失的历史’。”卡尔顿低沉着声音，目光落在茶杯上，沉浮着的茶叶泛出气泡，一路上升消失在水面上。

　　“是……是的。”罗淞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满身冷汗。

　　消失的历史。临时政府末期，天选之路开辟。紧接着到世界政府成立的那一段时间，一丝一毫的记载都没有流传下来。从2485年到2492年，明明是历史交替的重要的阶段，却好像不过是羽毛落在水面上，不曾激起一点波澜。

　　现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消失的历史”，真的再无人能窥探。

　　“为什么……”卡尔顿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罗淞，语气淡然：“感兴趣。”

　　明明是疑问句，但是罗淞听着却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抿了抿嘴，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从小便立志成为一名真正的历史学家。人鱼屠杀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无所谓历史，无所谓‘真实’。历史上那么多重要的事件，很多却不为人知……这对于人类来说，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桌面下，卡尔顿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与他展现给罗淞那面不改色的沉稳相对应的，是他此时此刻内心翻滚着的汹涌的惊涛骇浪。

　　“天选之路的传说有很多，传闻里走过天选之路，就能获得无尽的财富……这样的也就罢了，但是却有更甚者，说如果抵达天选之路的尽头——人鱼之渊的话，就能‘长生不老’……这，这也未免太奇怪了！”罗淞的神色有些激动：“正因为不知道历史，所以人们才会开始盲目的相信这些不知所谓的消息，甚至为了这样的消息，丢掉性命！”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些消息不知所谓？”卡尔顿有些意外罗淞的质疑。

　　“难道……不是么？就算是天选之路……毕竟开辟它的，不是神，而是人啊！”罗淞的想法却单纯的简单。

　　卡尔顿略一沉默，却摇了摇头：“天选之路的神奇之处，并非它创立伊始就存在。但是只有一个地方，是常识不能认知的——那就是天选之路的尽头……”卡尔顿神色游离了一下，然后叹息一声。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又摇摇头，停住了这个话头。

　　“您是说人鱼之渊？”罗淞迟疑着说出这个名词——

　　也不怪他会疑惑。人鱼之渊这个地方，是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天选之路的尽头”，但是事实上，却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一个人抵达过那里。它究竟是否存在？它在哪里？它是以什么形式被定义的？为什么它会成为天选之路的终点？很多很多的问题，不只是罗淞，大概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疑惑。

　　即便是卡尔顿·乔治，也不例外。

　　“没人知道它是否存在。”卡尔顿苦涩一笑：“我也不能。”

　　罗淞大吃一惊：“可是，您可是参与过天选之路的开辟啊？”

　　“我——也不过只是后援部队。天选之路……其实我连一半都没有走过。开辟它的，另有其人。”卡尔顿淡定的说出了令罗淞难以置信的回答，无视罗淞脸上的震惊，卡尔顿给罗淞补了最后一枪：“真正知道‘天选之路’的含义的，恐怕也只有那几位真正抵达了‘人鱼之渊’的人……而至于人鱼之渊，现在有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吧？”

　　“您……你是什么意思？”罗淞喃喃的问道。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全部……”

　　如果知道全部的话，我恐怕早就已经被“抹杀”了吧——作为那段“消失的历史”的一部分。

　　卡尔顿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讽刺的意味，只是很浅很淡，以至于罗淞并没有察觉到：“天选之路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摧毁人鱼之渊。有关于人鱼之渊的传说，其实早在三十年前天选之路开辟的完成就应该终结了。而现如今关于它的传说原来越被神化的原因——恐怕是比起传闻，天选之路沿线所留存下来的‘老祖宗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想要得到的‘宝库’吧？”

　　人鱼屠杀之前，文明时代的人类社会可谓是遍地黄金。在它们饱受灾难变成废墟和空城之后，很多有价值的东西都留存了下来。对于这些东西的回收，一般都是政府的工作，但是很多没有居住在安全区的流民也慢慢地参与到这个多金的途径里来，经过四十多年的演变，这些人形成了规模，变成了组织，被称为摸金世家。这些世家里的族人，则被外界称为“摸金人”或者“拾荒者”，但是后来这种行为在流民中越来越泛滥，甚至最后很多流民在黄金路里与军队发生暴力冲突，自那之后，政府就颁布了一条法令——藏匿军火者一经发现剥夺区民权利终身，摸金人以及从事摸金行业的人无区民权利。

　　但是即便有这些法令又有什么用呢？世界政府真正能够管辖的地区，其实也不过是那分布在世界各地有数的几百个安全区罢了。

　　“你刚才说，你的理想是当一名真正的历史学家？”卡尔顿忽然转移了话题，表情又如同一开始那样随和起来。

　　罗淞愣了愣，在作出回答以之前，就条件反射的点头了。

　　“你想知道……那段‘消失的历史’？”卡尔顿略微严肃起来。

　　罗淞抿了抿嘴，认真的点头：“是。”

　　卡尔顿忽然一拍桌子，巨大的声音吓得罗淞肩膀一缩。卡尔顿的表情从严肃到阴沉，然后又多出一抹罗淞难以识别的莫名的意味：“哪怕……你会死”

　　会死？罗淞愣了愣，略一思索，终究还是点头：“如果能找到答案，即便是死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卡尔顿·乔治，此时默不作声了。

　　老人的沉默，让罗淞不知道作何反应。紧绷着身体，在这份凝固的空气中，努力的呼吸。罗淞感觉到刚才那让人窒息的气氛又一次出现了。

　　卡尔顿忽然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罗淞茫然的跟着站起，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上去，最后还是没有挪动脚步：“卡尔顿先生？我……”

　　“在这里等我。”卡尔顿头也不回，直接上了楼。

　　此时，客厅里只剩下了罗淞自己。呆呆的站在原地，罗淞这才有机会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好恐怖……认真起来的卡尔顿先生，气魄惊人！

　　没用多久，卡尔顿下楼来了。而他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小盒子？

　　罗淞有点纳闷，但是没有发问。因为他有预感，一会儿卡尔顿先生就会告诉他他所疑惑的一切。

　　卡尔顿重新回到座位上，而罗淞也跟着重新坐下来。

　　卡尔顿先生把小盒子放在桌面上，然后推到了罗淞面前：“打开它。”

　　罗淞点点头，顺从的按照卡尔顿的要求去做。这是一个没有锁的普通的木盒。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应该就是小盒子的质地。很沉重，而且很温润，似乎是很珍贵的木料做成的。

　　打开盒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巴掌大、有着密密麻麻的色斑的卡片。

　　这是什么？

　　疑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老人，罗淞轻轻地把卡片从盒子里取出。观察许久，却依旧没弄清楚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他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卡尔顿目光怅然，叹息一声：“如果你把它在显微镜下放大百倍，就能知晓它的用处了。”

　　罗淞茫然的点点头。

　　“这是，天选之路的地图。”卡尔顿淡淡的说道：“虽然……只是半份。”

　　“……”罗淞拿着卡片的手骤然一缩，差点把那轻薄的卡片拦腰折断。目光完全放空，罗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您……您是认真的么？这……这真的是……”

　　天选之路……的地图？

　　从没听说过天选之路还会有地图！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哪里会有那么多人迷失在黄金路里最后死去。

　　“世界仅此一份的——天选之路的地图。是我的‘老东家’最后留给我的东西。”卡尔顿目光中露出追忆，又无奈的笑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不过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能够带来好运的东西。”

　　“您说……送我？”罗淞不敢置信。

　　“没错……”

　　“为……为什么？”

　　“你不要么？”

　　“要，要，当然要。我……我十分感谢，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罗淞内心激动无以言表，只能站起来深鞠一躬。接近着，罗淞也换上了一个严肃的表情：“您放心，这个东西，除了您与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

　　罗淞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卡尔顿·乔治久久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发愣。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不知道这样做，究竟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给那个青年什么。但是他知道有的时候，有些巧合，也可能是必然的结果。这个青年此时来到这里，也许就是上帝的旨意。

　　“真想亲眼见证……”卡尔顿·乔治叹息一声：“可惜我时日无多。”

　　妇人为他披上了外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父亲：“您看起来很高兴？”

　　卡尔顿·乔治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让他去寻找吧，去证实吧，把我的罪恶、我们的罪恶，从历史的坟墓里挖出来吧！然后，把结束的结束，让开始的开始，还善良的人以善，赐罪恶的人以恶。

　　“我找到了最好的忏悔的方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