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时代 【凶星起】第1话 琅寺的葬礼
作者:辜苏的小说      更新:2019-02-20

  雨,织成荒凉之曲。

  地面晕着雾气,包裹着人们黑色的皮鞋,苍穹之上坠落的雨点,簇拥着那人灰白色的墓碑。一把把黑色的雨伞,颜色比乌云还要阴沉,很多人远远地伫立,他们来到这里探望他们的故人。

  人们都静默着,低垂着眼帘,凝固成雕塑。整个墓园里,只有一个人再不管不顾的哭泣着。

  那是个中年女子,一个人跪在墓碑最近的地方,妆容被雨浸湿让她显得狼狈,发丝贴着侧颜,更显老态。在场的人没人认得她的脸,但是较之所有人矜持的礼貌和隐晦的悲伤,只有她哭的理所当然。

  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玉提一身肃穆的黑裙,默默地望着女人的背影。

  何狸,爷爷一辈子都在试图挽回却始终不得的女人。比起爷爷在世时她冷漠的态度,此时她的悲伤却仿佛要把在场的所有人淹没。

  桐人·琅寺,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还曾经计划着向这个女人求婚。

  但是她拒绝了。

  既然拒绝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既然拒绝了,她又为何哭的肝肠寸断?

  ……

  “我同意了,我答应了,我们结婚吧?”女人捂着脸,肩膀随着哭声不断地抽搐:“……为什么你又留我一个人?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不声不响的为了别的女人离开我,然后又来不依不饶的试图挽回我,现在,怎么又说走就走了?你这一辈子都这样傲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感受。

  “我为什么要为你哭?”悲伤的压抑,让这个女人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你怎么敢再让我为你哭?”

  嘶哑的嗓音,扭曲的面孔,委屈的话语,颤抖的背影,这个女人是真的很难过。那石碑上的胖老头却只是笑盈盈的望着,眼底的从容和温和,一如他还活着。

  “你的财富呢?你的事业呢?你的滔天权势呢?”女人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诮,但是这一丝讥诮却在悲哀的表情之下瞬间溃不成军:“你不惜离开我也要得到的东西,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混蛋……你一直都是个混蛋……”女人捧着脸,终于无力地伏在了地面上。

  ……

  如果童话存在,如果爱情能战胜死亡,如果一个吻能唤回爱人,那么何狸会做的。

  只是她知道,她再也吻不醒他。

  ……

  一辆车姗姗来迟,厚重的引擎声从远而近,吸引了部分人的视线。轿车还没停稳,副驾驶上就冲下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随意的休闲装,在雨里抖开一把伞,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人群里,相楠子眉头皱了皱,然后收回了目光。倒是旁边给她打算的管家,声音里略带意外:“夫人,少爷来了。”

  相楠子摇摇头,管家识趣的闭嘴,也学着夫人的样子收回目光,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苏良一眼——从头到脚的休闲装,随意到不能更随意。这身行头若放在平日里也没什么毛病,但是眼下,这可是亚洲首富——桐人·琅寺的葬礼!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看都和整个气氛格格不入,但是众目葵葵之下,这个年轻人怎么还敢走近?

  一直站在外围的琅寺家的保镖们,也早早地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人前来阻拦,就这样,年轻人站在了所有人之间。

  玉提和他,距离不到十米。但是那女人的脸在黑色的伞的阴影下,凝固着冷漠。就是这清清楚楚的冷漠,让他站在人群里,忘记了自己想要做的,和其他人一样,不敢轻易靠近。

  是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听闻了琅寺的死讯,匆忙从图尔区赶回来的苏良。

  目光从玉提身上挪开,然后落在了何狸的身上,略一停顿,最后转向了那灰白的墓碑。

  总是只对自己凶的臭老头,竟然会死。即便是亲眼所见,苏良也有种恍如梦中一样的感觉。然后他就更加难受,就连他都是这样的心情,那么玉提的心情也可想而知了。

  她还好么?

  苏良不知不觉的往前走了一步。

  玉提依旧低垂眼帘,苏良看不清她的眼睛。她用一只手握着自己的胳膊,微微低着头,仿佛在隐忍着所有的情绪。贵为琅寺家族的大小姐、未来琅寺家族的掌舵人,尽管此时在她的身边有黑衣保镖为她打伞,但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过于单薄,以至于她站在那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她原来也有这样的表情么?

  苏良的手缓缓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好奇怪,这难道是心疼的感觉?

  ……

  “哎,谁能想到哦。”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脖子别扭的扭着,嘴角的黑痣和他的嘴唇一起在跳动:“琅寺老大哥就这么去了哦。哎,前些日子还好好滴喇。”

  看得出他也是平日里从来不小声说话的人,的确,能来到这里的人,无一不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但是就算是他,也知道这是桐人·琅寺的葬礼,所以此时他在努力的放低自己的声音。

  身边的瘦高的男人似乎与他熟识。闻声默默的点头,略一迟疑,低声回答道:“听说是心脏病突发。”

  “心脏病?咋个会突发?”身材臃肿的男人似乎很是诧异,声音微微提高了一度。

  “……”瘦高男人却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了。

  心脏病突发?

  他们的对话,被苏良听在耳中。

  果然是心脏么?苏良心里感到遗憾——琅寺那老头子有那么多钱,自然一直都很注重保养。要说那唯一的“不健康”的地方,就是心脏了。

  听说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就做下的病根。即使之后再怎么修身养性,病就是病,不犯是不代表他就好了的。只是,犯心脏病?

  脑海里回忆起琅寺老头那傲慢的从容,想来玉提的性子就是随了他。那样的老头,会被什么事情刺激?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前来祭拜的人也纷纷告辞离去。墓园里人影稀疏了起来,苏良却始终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玉提。

  无声的走近了些,苏良终于看清了玉提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眉宇之间尽显疲态,看着那张脸,苏良却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是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玉提缓缓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二人却都没有说话。然后苏良就明白了,刚刚感觉到的违和感是什么。

  苏良,“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此时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任谁看去都知道她是个上位者。她有着成熟的气质、沉稳的气息,和记忆里那个偶尔撒娇经常骄纵的女孩儿不一样。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者,一个真正的女人。

  “……玉提……”苏良低声呼唤出玉提的名字,语调里却带着一丝不安的犹豫。

  “你来了。”玉提的眼神,直直的看着苏良的脸。然而,苏良却不能在她的脸上看到除了漠然以外的其他的表情。

  “你还好么?”苏良知道自己问了一句蠢话。但是在现在,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其他的什么。

  “……”玉提果然没有回答。身后的保镖俯身在玉提的耳边说了什么,玉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苏良。不,应该是苏良身后。

  也许她是想要就这样离开的。但是在经过苏良身边,瞥见苏良的眼睛的时候,她却还是停下了。微微抿了抿嘴,玉提侧过身面向苏良,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说出了一句苏良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我们的婚约,解除了。你,自由了。”

  ……

  玉提走了。

  苏良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狼狈的转身。

  但是玉提的背影,却已经很远了。

  苏良想追上去?但是脑子却很清楚那是来不及的。而且此时此刻,苏良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以追上去的理由。

  不是一直都是他盼望着解除婚约的么?

  正如玉提所说——现在,他如愿的自由了!

  ……

  黑色的T69,是桐人生前最喜欢的车系之一。保镖为玉提打开后座的车门,而在后座已经有另外一个女人颓然的坐着。

  是何狸。

  看见玉提坐在自己旁边,何狸目光终于凝聚起一些焦距。默默地望着玉提的侧脸,她淡淡的问:“为什么叫我来?”

  玉提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何狸。

  何狸打开小盒子,首先映入眼眶的,是她和桐人刚刚相恋那时候的照片。都是年轻的人儿,站在阳光里,不管怎么看都单纯到透明。

  何狸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长久的沉默,何狸慢慢的停止了哭泣。微微抬起头,目光却探向车外。何狸语气低沉,又似乎在努力放轻松:“为什么会犯心脏病?我知道他一向很控制情绪。我想不到会是什么事情,让他情绪失控到这个地步。”

  玉提沉默许久,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何狸忽然转过头,一双红肿的眼牢牢地锁定住了玉提的脸:“听说你们吵架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玉提的脸猛地抽搐了一瞬。巨大的悲痛仿佛是打破了面具,一下子从玉提的脸上抑制不住的倾泻而出。

  看见玉提的反应,何狸却像是泄了气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那些小道消息——毕竟桐人·琅寺对于孙女的喜爱,众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的,不管是什么事情,就算玉提是错误的,琅寺恐怕都不会舍得骂她一句。就是那样的琅寺,竟然因为和玉提吵架,而犯了心脏病?何狸不敢置信的捂住了脸:“……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愤怒至此?!”

  眼泪终于决堤,玉提却强自忍受,愣是不愿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身体在拼命地抽搐,诚实的表达着它的悲伤。

  “你,是爷爷用一生都在挽回的女人。”玉提咬紧牙关,却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但如果你爱的人不曾挽回你,你还愿意去爱他么?”

  “……你在说什么?”何狸摇晃着头,情绪激动。

  玉提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何狸的反应,双目出神的看着虚空,自言自语的低喃道:“……就要结束了。”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