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喧嚣的夜晚。

　　和外面的月光不一样，酒吧里五颜六色的光晃得人目眩神迷。苏良趴在吴鑫磊调酒台上，日子忽然就好想回到了曾经——曾经没有异变种、没有黄金路、没有刺杀、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的日子。

　　那时候琅寺老头还没有去世，玉提还自称是他的未婚妻；没有遇见二叔、须姨和攸悠姐他们，更别说罗淞已经死去；那时候苏家还是苏家，苏良还是苏良……然而现在……

　　苏良默默地往旁边看过去——在自己身边，一个白头发小鬼手里捧着吴鑫磊刚调好的酒，目光认真，仿佛能用意志力把酒蒸发。

　　“不是未成年么？喝什么酒啊——”苏良伸手就要把酒杯夺下。

　　可是桑十一毕竟是桑十一，怎么可能让手里的东西被一个人类轻易地夺走。只是胳膊一抬，就把酒杯收到自己的怀里：“滚开，想死么？”

　　苏良愣了愣，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小家伙既然是异变种，那么年龄的话，就不能轻易地以外貌来判断了。就像泰中，那可是个小孩儿模样的三十岁大叔。

　　吴鑫磊默默地调酒，有苏良在的地方他似乎就懒得观察了。

　　在调酒台附近不远处，从小雨端着酒瓶，默默地走过。微微抬头往这边儿看了看，又默默地走开了。恐怕昨天桑十一的所作所为，吓坏了这个姑娘。

　　苏良心里还在计较着桑十一的年龄问题——

　　忽然，一只手从苏良的身后按住了苏良的肩膀，一个声音也同时在苏良身后响起：“喂！”

　　这声招呼声音可不小，直接炸响在苏良耳边，让苏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回头去看是谁，然后苏良就黑了脸。

　　来者一脸灿烂的笑容，伸着一只手，毫不见外的搭在苏良的肩膀上：“我来找你玩来了哈哈哈！惊喜不？你有时间吧？一起出去嗨啊？”

　　苏良默默地挪开他的手：“不惊喜——没时间……”

　　来者正是杨来——而苏良也很清楚，他所谓的嗨，也就是去打电动了——说起打电动……

　　苏良默默地瞥了一眼斜眼望着杨来的桑十一——说起来和这小鬼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电动城门外呢。

　　“啊——你是‘小心点’？”杨来忽然大叫了一声，指着桑十一一脸惊喜：“没错没错就是你就是你，绝对就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啊？你和苏良认识吗？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啊，真是印象深刻，膜拜膜拜——兄弟尊姓大名啊……”

　　听着杨来滔滔不绝，苏良忽然心头沉重，默默地观察了一下桑十一的脸色，果然已经显示出超级不耐烦的表情了。

　　但是不会察言观色，向来都是杨来的“长处”，苏良还真害怕杨来这嘴炮把桑十一轰火了——据他所知，桑十一这家伙可是极其厌恶人类啊。所以他伸出手扯了扯杨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杨来感觉到苏良扯他，低头看了眼苏良，却好像压根儿没明白苏良的警告，而是继续转过头凑近了桑十一：“啊啊，我叫杨来，是苏良的兄弟。你是他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兄弟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就和我说！我帮你出头啊！”

　　苏良扶额，伸手猛地把杨来拽回身边——还帮人家出头！你不被人家“砍头”就不错了！

　　“差不多行了……”苏良把杨来扯到身边，微微看了一眼桑十一的脸，压低了声音对杨来说：“这家伙是异变种，你小心点儿……”

　　桑十一虽然坐的比较远，但是异变种的听力可不是人类可比的，但是他懒得理会。

　　“啊？真的……假的？真的假的？”杨来面露惊讶之色，然后愣愣的把桑十一盯住。桑十一斜眼看着杨来，不知道这个人类是哪根神经不对劲。

　　苏良本以为，自己给杨来提示之后，这货就能停止作死。但是谁知道，接下来杨来却做了一个不止让苏良“五雷轰顶”、还让桑十一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动作——只见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直接戳在了桑十一的脸上——

　　沉寂。

　　不管是桑十一还是苏良，此时都已经石化了。

　　“哎——这也和咱们没区别嘛——”谁知，做出这种惊天动作的家伙，却一脸失望。

　　苏良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了。

　　桑十一也在这个时候忽然回神，酒杯重重的落在了桌面上，溅出了酒液，而桑十一的手，则是一巴掌把杨来的手拍开——厌恶之色完全不加修饰，阴森的双眸中杀意骤起。这一巴掌直接让杨来一个踉跄，一股子仿佛骨头都被拍碎了的剧痛顺着手就传到了杨来的身躯，他连退好几步才站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已经青紫一片。

　　“嘶——”杨来倒吸一口冷气，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桑十一：“哇塞，力气真大——”

　　苏良已经腾地站了起来，虽然没有伸手去碰杨来的手，目光却一直在杨来的手上——然而这货最先的反应，竟然是所谓的“力气真大”？

　　“那不是重点吧！”苏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杨来的心大，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心大到这个地步——不要命了么？

　　“……”桑十一的杀气还萦绕在身边，但是苏良已经悄然插入两人之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杨来救过自己一命，那是事实，那之后苏良就决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像个懦夫一样站在杨来身后了。

　　桑十一默默地坐回原位，淡淡的瞥了苏良一眼，又警告似的瞥了杨来一眼。然而杨来忽然从苏良身后走了出来，依旧笑容满满：“太厉害了——这就是异变种的力量啊？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们交个朋友吧！”

　　这次无论是桑十一还是苏良都无语了。两个人一个看着杨来的蠢脸，一个看着杨来的后脑勺。桑十一明显不敢相信一个人类竟然在对他发出交友申请。无语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低声让这个人类赶紧滚蛋：“滚远点儿……不然我杀了你……”

　　“啊呀啊呀，不要总是杀杀杀的嘛，进了一个门儿就是一个家儿，以后就和平相处吧——”杨来笑着坐到桑十一身边，双眼里根本看不出一点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好奇和跃跃欲试：“我们一起去打电动吧！”

　　苏良已经坐到后边去生闷气了——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啊，那可是异变种、异变种！他知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啊？

　　桑十一听到前半句话，情绪已经是濒临爆发的边缘了。但是紧接着杨来说出的话，却让他的表情微微解冻。出乎意料的，桑十一慢慢收敛了杀气，竟然答应了。

　　“把苏良也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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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玩城——

　　苏良、杨来、吴鑫磊围在一个位置旁边，一个个凝神屏息，一脸紧张的盯着格斗的画面。而坐在位置上和对面对打的，正是桑十一。

　　这小鬼手速飞快，每一个动作都又稳又狠，局面完全是一边倒，敌人已经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了。终于，桑十一做完了最后一击，对方血槽一降到底，紧接着对面就传来一声懊恼的大骂。

　　桑十一这一局玩儿的干脆利落，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打败了敌人，无论是判断还是操作，都是大神级别了。苏良、杨来、吴鑫磊，哪一个不是资深电玩上瘾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完虐对手，于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把桑十一惊为天人了。

　　“超厉害超厉害超厉害！大神请容我膜拜……”杨来第一个蹦起来，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参拜的动作。

　　桑十一没有拒绝，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

　　虽然是群恶心的人类，但是还是很识货的嘛。

　　“天……怎么做到的……”吴鑫磊板着脸，目光却变长了，双手捧在眼前，自顾自的活动着手指——他在模拟刚才桑十一的手上的动作，但是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个变态吧……

　　苏良也是忍不住夸奖桑十一了：“小鬼，不错啊，怎么做到的？”苏良说着鼓起了掌，而杨来二人，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这是对于强者的尊敬。

　　桑十一胜了这局心情大好，听见苏良问自己的话，竟然眯着眼睛认真思索着回答了：“要问怎么做到的——当然是练出来的。”就在三个人都点头表示认同的时候，桑十一却继续说道：“党里有个麻烦的女人，总是限制我猎杀人类……所以只能在游戏里过过瘾，时间长了，就玩儿的好了。”

　　苏良、杨来的掌声戛然而止，而吴鑫磊迷茫着小眼睛，稀稀拉拉的又拍了几下。

　　好吧，他是不知道桑十一到底在说什么了。

　　然而有的时候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回来找你。就像现在，对面机台上已经站起了三个小伙子，胖胖瘦瘦，一个个全都面带凶狠的把四人盯住。那三个人里，有一个体型尤其壮硕的肌肉男，他的表情最为恐怖。只见他脸色涨红，显然是恼羞成怒。

　　苏良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群人是打输了想要泄愤了。

　　低头看了看座位上坐着的桑十一，之间这小鬼刚才脸上得意之色已经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露骨的不爽和不屑。桑十一也是这里的常客了，自然也知道，这群家伙是要来找茬的。但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没想到是个小鬼。”那个肌肉男盯着座位上的桑十一，原本的羞怒此时已经化作了调侃：“算了，就这几斤肉，连沙包都算不上了吧。”

　　苏良默默地看着这群人作死，叹息一声，然后浮现出笑脸：“啊呀，游戏而已，不要太认真……”

　　是啊，如果太认真的话，别说是沙包，你们恐怕会变成人肉叉烧包。

　　“太认真？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和小学生计较？”肌肉男却明显抓住了桑十一的短处，一个劲儿的提及。

　　杨来已经开始撸袖子了，却被苏良一把扯住。

　　他不想闹事——和这群小混混，也实在不愿意认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他现在带着的可是一个危险分子——虽然安全区里禁止杀人，但那是人类的规则，谁知道异变种会不会遵守呢？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就出了命案。

　　“好的好的，那我们去别的地方玩——”苏良陪着礼，拉着杨来和桑十一去了别的区。

　　看着苏良四人的背影，那三人起哄似的吹着口哨，最后做了个鄙视的手势，这才作罢：“孬种，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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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苏良！干嘛不揍他们？我的双全早已饥渴难耐——”杨来摩拳擦掌，无奈后衣襟被苏良提住了。

　　“你少给我惹事！”苏良警告似的敲了敲杨来的头，然后转头望向了桑十一。

　　小鬼头此时又变成了平日里那阴森冷酷的模样，很明显是对于刚才的事情而感到不爽。只是碍于苏良跟在身边，不能给他们教训罢了。

　　不知为什么，苏良总觉得应该稍微安抚一下这个小鬼头。

　　于是，苏良对桑十一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你可别生气啊，那种人不值得你生气——来，咱们去别处玩儿——”

　　桑十一略微诧异的看了苏良一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四个人在别的机器上，又玩儿了许久。桑十一果然是电玩城的老手，不管是什么游戏，都玩儿的超级溜。就这样，将近天黑的时候，桑十一离开了座位。他刚站起身来，苏良就已经注意到：“啊，干啥去？”

　　“……”桑十一已经走出几步，听见苏良问话，微微回头：“……厕所。”

　　“哦好的！快去快回！”苏良冲桑十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桑十一的眼底有什么微微一动，但是他却立刻转回了头，慢慢的走向了厕所的方向。

　　电玩城的卫生间，在一条走廊的最里面。在外侧是洗手池，而桑十一刚刚走进卫生间，就被一个人盯上了。那个人本来是在洗手的，但是看见桑十一走了进来，忽然就笑了：“哎？这不是对面的‘小学生’么自己来了？家长没来么？用不用哥哥我帮你脱裤子啊——”

　　桑十一抬起眼，死水一般的眸子里，映入了肌肉男的影子。也许是这目光太过森冷，那肌肉男竟然有一瞬间的语滞。但是紧接着他就做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这小鬼怎么回事？眼神真恶心……真让人不舒服。”

　　桑十一依旧沉默者，手从兜里慢慢的往外抽，却忽然又停住了。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刚才苏良对自己的那一个笑容。

　　略一迟疑，桑十一不再看肌肉男，而是径直走向了卫生间内侧——然而在经过肌肉男的那一瞬间，冰凉的水忽然迎头洒了过来——

　　桑十一没有去躲，这些水直接溅在了他的身上。在他身边不远处，肌肉男扶着洗手台，满脸都是恶意的笑：“凉快儿吧？小矮子？哈哈哈……”

　　桑十一站在原地，忽然安静了。

　　是的，很安静。没有杀气，没有动作，甚至都感觉不到呼吸。

　　然后他抬起头，表情宁静的，面向着肌肉男，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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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良！苏良!”杨来取下耳机，扯了扯苏良的袖子：“小十一干嘛去？”

　　小十一？苏良嘴角抽了抽——你口中的小十一知道你这样称呼他么？

　　“厕所吧。”苏良如实回答。

　　“哦——”杨来得到了答案，就缩回了头。但是立刻，他又把头伸了过来。这次他压低了声音，好似说什么秘密似的：“苏良——他真的是异变种？”

　　“……”苏良侧头，又转回来——他真不能理解了，杨来为什么对桑十一的那么感兴趣：“我干嘛骗你？”

　　杨来郑重的点头，然后略一沉默，声音更低的问道：“那那那，那他是不是杀过人？”

　　苏良仰头看天。他觉得自己好像找了个傻子做朋友。

　　异变种是不是都杀人他不敢说，但是桑十一这小鬼动不动就杀杀杀的，很明显就是属于那种极端危险的类型啊。说桑十一没杀过人，苏良可不相信。

　　“也许吧，”虽说不相信，但是苏良却也不好说绝对。毕竟只是刚刚接触，并不是很了解桑十一。

　　“是么？真的么？？说实话，我真的觉得这小家伙挺好的——”杨来托着下巴，没心没肺的笑着。

　　苏良无语——你究竟是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啊？很好？看看你自己的手吧蠢货！骨头没碎算你运气好了！

　　“不过，他真的杀过人么？”杨来还是不愿意接受苏良的说词，非要一遍一遍的重复询问。最后，苏良终于腻烦了，皱着眉头敷衍的回答：“都说了也许吧！也许他现在就在杀人呢！”

　　杨来撇了撇嘴，看出了苏良的不耐，缩回自己的位置：“真没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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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蜿蜒着，顺着他的面颊、下巴、脖子、衣服、腰带流到白色的瓷砖上，最后汇入厕所的蹲坑里。肌肉男脸色紫红，头上缺了一个角，大量的鲜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眼珠泛白，歪着脖子，已经没有了呼吸。桑十一站在他的面前，默默地擦拭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最后，他把纸巾甩在了垃圾桶里，森森的瞥了肌肉男的尸体一眼，眼底忽然就浮现出一抹厌恶：“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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