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十一跑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在傍晚时分。天边已经燃成一片火海，空气闷热，桑十一穿着粗气，踉踉跄跄的扶着墙跑进巷子，然后滑坐在墙边。
他仰着头，用胳膊环住自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额头滴落下豆大的汗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一条要渴死的鱼。
“唔……”桑十一捂着心脏，脸埋在领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是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剧痛着，那痛苦仿佛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爆炸。
好痛……好痛……全身都好痛苦！
要被撕裂了，身体正在被什么力量撕裂……
要被蛊惑了，灵魂正在被什么声音蛊惑……
不如自己死去吧，与其忍受这样的痛苦。
不如自己消失吧，与其被厌烦被驱逐。
……
“嘶……”桑十一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巨大的痛苦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立刻嘴唇就被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浸染在衣领上，触目惊心。
强大的异变种，残忍的桑十一。此时瑟缩在没人的角落，承受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巨大痛楚。
意识逐渐离开了身体——桑十一发觉痛觉已经不再敏锐。但这不是一个好的前兆，这样下去的话，他会因为失去理智，成为真正的“怪物！”
“不可以……不能失去意识……”他自言自语，然后努力的打起精神。
不能死……不能死……
好痛苦好想死……好痛苦好想死……
就这样，在死亡中不断的挣扎，桑十一还是慢慢的开始失去意识。
也好……也许这样睡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只是，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就像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是。没人会发现他的死亡，没人会在意，没人会陪在他身边，没人愿意伸出手来拯救他……
……
“妈……妈妈……”高烧之中，桑十一喃喃自语。
脑海里充斥着一个人的模样。有着温柔的笑容，美丽的容颜。她总是对他伸出手，仿佛可以带他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但是，在那天，所有的美好都离他远去。
一只只残忍的怪物，来到了这个世界。在那个雨夜，依旧是那只手，拉扯着他，疯狂的在街道上狂奔。身边都是一样惊恐的人们，身后，怪物正不断地靠近、靠近……
“妈妈，妈妈，我好怕……”他依稀记着自己在哭。但是握着他的女人，却一言不发。就连平日里抓着他的温暖的手，此时因为雨水的冲刷，也变得冰凉异常。
但是，他知道，有什么地方在崩塌——虽然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妈妈只是一直拉着他跑。不断地跑。身后的人越来越少，身边的人越来越绝望，妈妈跑的越来越疯狂，他哭，妈妈没有回头，他划伤了，妈妈没有回头，他叫喊着，妈妈依旧没有回头。最后妈妈还是回头了，因为一只怪物已经抓住了他幼小的身体，紧紧地扯住了他的脚。
“妈妈……妈妈！”他哭喊，眼睛里全都是妈妈转过来的脸上，那极致的惊恐。
妈妈还在拉着他的手。
这让他以为自己会得救。
“妈妈……”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一天，他温柔的、善良的母亲，会选择放开他的手。
女人没有眼泪。眼睛里盛满的只有恐惧和狼狈。
“妈妈”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松开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的时候，他的眼泪神奇的停住了。比起怪物和死亡，母亲的离开，更让他无法理解。
妈妈……妈妈？
妈妈……你不要我了么？
妈妈……你放弃我了么？
妈妈……你想要活下去么？
妈妈……你……逃了么？
……
人鱼用牙齿撕碎了他的小腿，鲜血流出身体的感觉，他至今都难以忘记。是的……那不只是血液的流动，在那血液里，流淌的是他前所未有的悲伤。
我做错了什么么？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
他晕过去了。
……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被关在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算是活着。
有人会给他送饭，也有人回来照顾他。但是记忆里更多的事情，是那些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总是带着他去一个全是灯光的地方。那些灯光很炫目……让人觉得仿佛意识都不是清醒的。那群人用绳子困住他，用刀子割裂他，用重物碾碎他……而他呢？没有止血，没有药物，只是把他自己一个人放在容器里，就会自己完全愈合。
我是什么？
我怎么了？
他们是谁？
妈妈在哪儿？
……
一次又一次的活体实验，一次又一次的撕裂搅碎，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麻木不仁……痛苦么？痛苦。但是每次痛苦的时候，都会想起母亲逃走的背影。
于是更痛了。
……
是的，更痛。
……
“妈妈……”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桑十一知道，如果自己还清醒，是绝对不会愿意再次想起这个人的。但是他没办法，有些人烙印在了灵魂里，缝在了心上。
妈妈，为什么你不来？我现在……好痛苦。
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了他所在的身体。阳光忽然消失，让桑十一微微回神。
逆着黄昏，他隐约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长发披散，面容清冷。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整个人仿佛都被黑暗侵染。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身后，如此绚烂？
是天空么？是天空么？
……
“……”来人默默地俯视着他，少年涣散的瞳孔，虚弱的身体，很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平日里强大又暴虐的异变种，此时竟弱小至此。
这难道不是一个除掉他的好时机么？
苏醒慢慢的把手搭在了刀柄上。天冢出鞘，黑刃阴森。
桑十一忽然咧嘴一笑：“果然是来杀我的……”他顿了一下，一字一顿的咬出一个名字：“苏醒……”
那人手提长刀，默默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桑十一的脸，然后慢慢的抬起了长刀。
桑十一闭上了眼睛——
长刀沉默着、插入了桑十一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