鹜落霜洲 第十六章 又见竽瑟
作者:泱忆寒的小说      更新:2017-10-15

  黎明的光线暖暖地照射在莫干山上。

  凌晨就开始赶路的竽瑟和到郁好容易才赶到莫干山,却得到封山的消息,只好找了山腰上的客栈暂歇。竽瑟准备更衣小睡,却只见到郁望着自己。

  “到郁啊。”她讪讪地开口。

  “嗯?”到郁完全不知道她在担心的事情,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我身上有疤,很难看的……我怕吓到你。你能不能……先到屋外去。”

  “没关系。我身上也有疤。又不是女孩子,看疤有什么好吓人的。”到郁无所谓地耸耸肩。

  “唔……那我,上一下茅房啊……”

  “哎,我也想去,一起吧。”到郁起身,完全没有注意到竽瑟已经一脸煞白。

  这个一根筋的家伙……

  竽瑟突然觉得自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嗯……那个,我突然又不想去了——你去吧去吧。”

  “喂……”到郁凑上来,邪邪地笑笑,“你有点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竽瑟红了脸,被他凑近的呼吸熏得有些紧张。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

  “你该不是有……断袖之癖吧。”到郁笑的一脸邪恶。本来也只是说说,看着竽瑟一脸紧张的,心下一惊。他不会真的是——“你是在害怕跟我一起上茅房吗?”

  “才……才不是呢!我才不怕。”

  “那就一起去啊。”到郁一把拽起她。他用的劲不大,却已经足够让她无法反抗。

  走到茅房跟前了,竽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刚想找个什么理由脱逃,却只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靠近。

  ……那不是——

  “陈……陈彦!”她出声喊道。

  那人愣了愣,听到这句称呼,心里迅速地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你是……柳……”

  “我是柳弟啊!”她慌张地接过话茬。

  “嗯,柳弟,别来无恙啊。”陈蒨好笑地看着她。居然又见面了——那个女扮男装,酒量堪忧的柳姑娘。

  “呵呵呵,陈彦大哥,好巧啊。到郁,你先进去吧,我跟我大哥叙叙旧。”她忙不迭地贴上去,冲到郁摆手。

  到郁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走进茅房。

  陈蒨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唇角浮起一丝浅浅地坏笑。“柳弟还在女扮男装呢。”

  “啊,别人都不知道的!陈大哥你行行好,别告诉别人嘛……求你了。”竽瑟扑上来扯住陈蒨的衣袖。“顶多……等我事情办完,请你到应华楼再饮一酌。”

  “就你那破酒量,要还敢跟男人喝酒,恐怕不被人戳穿也难喽。”陈蒨挑挑眉。看到她一脸愁绪,心里有一种愉悦油然而生。柳竽瑟……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不少。身上的衣衫也旧了,鞋子也有些磨破的痕迹。这个小姑娘女扮男装,倒是满身都藏了秘密。

  “对了,柳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地?”

  “我要去南皖……”她急急地接上话茬,眼里的光却突然暗了下来。“我要找的人……也在南皖。”

  “姑娘可是到南皖找人?”陈蒨与她在树荫下小坐。“找什么人?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你才不可能认识他呢。他是临川王身边的人。”柳竽瑟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看这个陈彦的打扮,虽然像是个富家贵族的样子,但是要攀上临川王那样的人物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她的事——还是不要扯上太多无关的人。毕竟,她出逃在外,朝廷内外到处是追捕她的人。化名柳竽瑟,扮作男人的样子,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再见蛮子哥一面。

  “临川王身边的人?”陈蒨眼里闪过一丝凛光,心下不禁揪紧。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精挑细选的贴身亲信,无论家世还是亲朋,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柳竽瑟这个人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她是细作,而他身边……

  出现了内奸。

  “对啊,临川王身边的人。”她倒没有顾虑到陈蒨心里的波涛汹涌,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算了,你不懂的。”

  “嗯……”陈蒨敛去了眼中的顾虑,心里却加紧了警惕。“对了,刚刚那个少年,是……”

  “哦,他啊,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一言难尽啊,就是……我救了他的命,他也救了我的命。”竽瑟甜甜地笑起来。“陈大哥,你呢,你去哪?”

  “我也去南皖。”他回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好巧啊!”竽瑟的眼睛亮起来。“那……我们可以跟着你的车队吗?我和到郁人生地不熟的,昨天还害怕找不到路。”

  “嗯。”他点点头,一抹看不清情绪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房内。

  蛮子守在门外,只见陈蒨一脸凝重地回来。

  “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子高,你吩咐下去,明日动身时,撤换所有临川王旗帜,扮作普通商队。所有对本王的称呼变更为郎主,有一人违令,军法处置。”

  “是。”蛮子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今日的陈蒨与往日不同,脸色沉得可怕,语气也是冷冰冰的。“郎主,今日您出去散心,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没有。”陈蒨挥挥手,“只是有点累。王琳部众未平,我们此番如此兴师动众,我只是怕途中遭遇什么变数而已。”蛮子低头应了,提着茶壶走远。

  恐怕……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陈蒨在身后注视着蛮子离开的背影,眼里升起一抹暗沉,转瞬柔下来。他轻轻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子高,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瞒我。毕竟……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你可以告诉我,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蛮子回过头凝视他的双目。

  陈蒨的手指一僵,对上他的目光。

  不会是他,绝不会。

  “我怀疑——我们军中出现了细作。”

  蛮子一颗心沉了下去,继而浮起一丝暖意。“王爷告诉我,就不怕那个细作是我?”

  “我相信不是你。”陈蒨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他在赌——赌自己的信任,赌他对他的忠心。这个少年眼里的纯净和执着,足以证明一切。

  “好,这个细作,就让子高亲自替您——捉出来。”蛮子感受着肩上的重量。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陈蒨的信任——不管他未来如何抉择,永远当一个临川王或是坐上那个金碧辉煌的皇位,他都始终效忠,永不背叛。

  这是对他知遇之恩的最好报答。

  建康,台城。

  “见凝,来,给母后看看你有没有长高一些。”章要儿柔柔地唤着座下跪着的见凝,眸中尽是温柔。

  见凝起了身,走到她身前,甜甜地笑道:“见凝给母后问安。”她一身水蓝色的襦裙,脚踩嵌珠绣花履,精致的梅花步摇娇俏可人。

  “见凝啊,虽然你不是本宫的亲生女儿,倒也跟了本宫多年。本宫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当年与你母亲共同在府中侍奉皇上的岁月。你母亲命苦,生下你没多久就殁了,你又年弱多病,本宫就当你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着养着。”章要儿摸着她的手,笑笑地说道。

  “母后,凝儿知道母后疼我。”见凝浅笑着揉进她的怀里。

  章要儿也是一脸宠溺的样子,眼里却升起幽深的恨意。

  看见见凝,她就看见那些年被四夫人争宠的岁月。皇上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狐狸精,现在,就因为见凝长得像极了四夫人,他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她虽为后,却从未得到陈霸先半点宠溺。她十六岁嫁与陈霸先,把青春和美丽都倾洒在这个男人身上,如今三十岁的她,被囚于深宫之中,没有爱,也没有痛,过着麻木的日子,爱着这个麻木的男人。而他——他的温柔只在看见见凝时展现。

  她不甘心——

  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凝儿,你在宫中也倦了吧。过些时日,本宫给你本宫的令牌,让阿环带你出去转转,买买新奇玩意儿。”她抚摸着见凝的秀发,“你的生辰快到了,本宫要送你一个礼物。”

  用这个礼物——送你一程。

  大雨暂歇,过了两三日,路终于通了。

  临川王的队伍以商队的名义启程,陈蒨命子高与阿三快马先行探路,自己带着大队紧跟其后。

  柳竽瑟和到郁坐在马车里,一路顺畅。

  倒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竽瑟心里暗暗地想,看向到郁。这个到郁奇怪得紧,上马车享受高等待遇,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

  “喂,你爹是做什么的啊。行商的?”竽瑟满心的好奇。

  “我爹……?”他顿了顿,“我爹在建康做官。”

  “哇,合着你这小乞丐是个官少爷啊!”竽瑟大惊,“看你这享受惯了的样子,官位不小吧。”

  “少八卦了。”到郁别她一眼。“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东问西问。”

  “你……我哪有……”竽瑟咬住嘴唇不说话。

  突然帘子被掀开,她望出去,只见一个小仆恭恭敬敬地在外面行了个礼,说:“柳公子,我家郎主让小的通报一声,前面是个村,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什么村落了。我们在村里吃过午膳,备足干粮再赶路。”

  “哦……好。”竽瑟笑着应答。她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啊,认识个官少爷就了不起了,居然还喝酒喝出了个富商朋友。

  “我家郎主还说,让二位公子与他同台用膳。”

  “不了不了,我随便吃点就行了,他也是。”她指指到郁,摆摆手。那个陈彦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性别,说多一句话都是危险,若是让到郁知道她是女儿身,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郎主吩咐的,还望公子不要让小的为难……”那个小仆面露难色。

  “好吧好吧。”竽瑟无奈的表情被到郁尽收眼底。

  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调侃道:“陈彦不是你大哥吗,怎么跟大哥吃饭你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才没有呢。我是怕……怕你这个小乞丐给我丢脸!”竽瑟没好气地转过头看向到郁。不得不说,到郁洗干净脸,扎起头发的样子还真不赖。在后渚山静养了一段时间,他也没有瘦的那么皮包骨了,倒也显出了一些十六岁的模样。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神里透着一股冷漠的神色,却对她极好,这样的少年,的确是个不错的同伴。

  “你才给我丢脸呢,吃那么多,吃相还那么难看。”到郁冷哼一声,心里那种异样的情绪又升起来。两人陷入一种无从开口的沉默,再也不搭一句话,就这样到达了凫秀村。

  “郎主,韩侍……子高已经到达南皖县城,托我回来报信。前面一条大路直通南皖,再没有障碍,说是让郎主宽心。”阿三策马奔到凫秀村,下马向陈蒨禀告。

  “好。你辛苦了。”陈蒨微微一笑,在客店里坐下。眼看远处一前一后两个人被伍二带着朝他走来,他唤来小二:“沏两壶上好的龙井,上你这店最好的菜。”

  “大哥,给你添麻烦了。”竽瑟走过来,坐在陈蒨对面。到郁也坐下,看着陈蒨。

  “这位大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到郁低低地开口。那日只是一瞥没有多注意,今日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却觉得分外眼熟。

  “喂,你哪里见过我大哥啊,你就是一小乞丐——”竽瑟心虚地嚷嚷,踩了他一脚,给陈蒨陪着笑,“大哥,别理他。”

  到郁不再说话,低头喝着茶。

  陈蒨笑笑,“无妨。小兄弟是叫到郁?”

  “嗯。”到郁应答。

  “哦。倒是个特别的姓氏。如果没有猜错……山阴令长史到仲举,与你可有关系?”陈蒨眯了眼睛。

  长史?!大官啊!听说那位到仲举可是临川王眼前的大红人。临川王居乡里时尝得而一见,两人继而深交。皇上登基后,到仲举一直被重用,恐怕也是得临川王提携。这到郁,居然是……是到仲举的亲戚!!!

  竽瑟吓得不轻,一口茶灌下去,呛咳了起来。

  “你是……”到郁敛了眉。

  “在下行商,有幸与令尊做过一笔交易,有一些交情。所幸这个姓氏不多见,这才认出公子。”陈蒨垂下眼睛,唇角却浮起一丝如风的微笑。

  “到仲举与我并无瓜葛,大哥认错人了。”到郁冷冷地说,“到郁没有爹,只是个小乞儿罢了。”

  “你哪里没……”竽瑟刚想说话,却只见到郁低下了头。他的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沉重,竟让她的心狠狠地痛起来。

  那眼神,杂糅了痛苦,忿恨,伤感和心疼。她看得出他的心在痛,而且痛得不轻,连唇都微微泛白,轻轻颤抖。那情绪让她硬生生把那话吞了下去。

  她甚至有些责怪陈彦,为什么要提起那个让他那么痛苦的人,为什么要揭他心口的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到郁已经成了——她很想要保护的人。

  她望向陈蒨,只见他也正望着她。

  那目光有温柔在流转,却又清冷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