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止觉得自己陷入了无穷的混沌中，没有一丝光亮，他的身体不断的坠落，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底部。

　　　　他想伸出手，却发现身子仿佛被封住穴道，不能移动分毫。没有味觉，没有触感，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让阿止觉得恐惧，难道，这就是死亡吗？原来，死亡就是自己所追寻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原来，死亡就是自己不再与这世间有任何联系。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惧怕死亡，可当死亡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害怕的这种无边无际的混沌孤寂的。

　　　　对不起姓氏，对不起全族，对不起自己成为族长时许下的誓言，可当时偏偏义无反顾。

　　　　阿止忽然非常愿意相信那些关于鬼怪的传说，如果，这些传说是真的，那自己还可以留着自己的双眼，自己的双手，去感知这个世界。

　　　　忽然，一道光亮在头顶出现，那一豆灯光让阿止眼前一亮，接着，一股大力从身下传来，他的身体，便向那道光亮飘去，同时胸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这种疼痛，让阿止难以忍受，却也感到欣喜，这也许就是活着的感觉吧……

　　　　“你醒了吗？”一个稚嫩的女声在阿止耳边响起，阿止费力的睁开眼，却见眼前凑着一张圆圆的小脸，脸蛋粉扑扑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阿止疲惫的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想说，刚刚求生的渴望忽然荡然无存。为什么自己没有被墨锦杀死，为什么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

　　　　“对了，水！”那个女孩子忽然想起什么，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扶着阿止的头，让他喝了，阿止虽然没有反抗，却心如死灰。

　　　　喝下水，阿止觉得呼吸更加顺畅了些，便问道：“你……这里是……”

　　　　“这里是我家啊！我叫孟芳菲，我哥哥叫孟隆兴，是皇宫的侍卫。”孟芳菲露出可爱的笑意，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

　　　　阿止闻言，心头一沉，自己还是落在了元人手中。想到这里，阿止挣扎着想起身，但胸口的剧痛却让他使不上力气，孟芳菲焦急的按住阿止：“你要干什么！我帮你！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动的！”

　　　　“落在你们手里，我无话可说，但你们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一丝一毫……”阿止脸色惨白，额头有大滴的冷汗滚落，嘴唇也微微颤抖，说完这句话，似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能躺在那里大口喘气，可每一次呼吸都带了剧烈的疼痛。

　　　　孟芳菲抿了抿嘴唇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抓住你的人，是我哥哥偷偷把你带出皇宫的，哥哥说过，不管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只要是和元人作对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你们……”阿止有些迷茫，不知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何人，可她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喋喋不休道：“那个女人真狠心，一刀就刺进你心口里，哥哥背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全是血，吓死我了，幸亏刺的不深，捡回一条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西夏人吗？”

　　　　阿止拒绝孟芳菲的搀扶，挣扎起身道：“叫我阿止就好，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可我在这里，恐怕会拖累你们，还是离开的好……”说着，真的艰难的转过身，想要下床离开，却扯动了伤口，眼前一黑，差点重新陷入昏迷。

　　　　孟芳菲按住阿止，劝道：“没事儿的，我们住的隐秘，你放心在这里养伤就好。对了，我们是女真遗民，所以不会害你的！哥哥他虽然在皇宫中做事，可……可没有背叛女真……”

　　　　“孟？抹颜？”阿止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

　　　　孟芳菲脸色一变，扣住阿止的脖颈，冷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目光慑人，不复刚刚的柔媚可人。

　　　　阿止看向孟芳菲，胸口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大量鲜血，他费力的喘息着，脸色愈发惨白，却不愿解释什么，而孟芳菲也狠狠看向阿止，丝毫不愿让步。

　　　　“住手！”一个沉闷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孟芳菲回头看到来人，松开阿止，站起身道：“哥哥……”

　　　　阿止眼前阵阵发黑，费力的睁开眼睛，只见来人是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却看不大清那人的容貌，他走到床前，忽然跪了下去：“隆兴参见王汗！”

　　　　“你……”阿止费力的吐出一个字，抬起手，只觉心口一痛，冷汗淋漓而下。

　　　　“王汗！”孟隆兴膝行上前，扶住阿止道：“王汗，小妹不懂事，还请王汗恕罪！”

　　　　阿止喘息着摇摇头：“我哪里是什么王汗……”

　　　　“我给王汗上药的时候，发现了王汗背上的刺青，这个可是只有大金皇室嫡系才有，我们隐忍五十年，终于找到了王汗，还请王汗收留我抹颜部三百遗民！”

　　　　孟芳菲闻言，也跪了下来：“芳菲担心身份被发现，刚刚冒犯王汗，还请王汗恕罪！”

　　　　阿止摇头道：“都说了，我不是什么王汗，我族凋零，我怎当得起这个称号……”

　　　　“王汗，我们抹颜有一战之力的有一百余人，徒单部还有三百男丁，泥庞古部二百有余，加古部五百，唐括部四百，这现年一直都在寻找王汗，可惜一直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日遇到王汗，只要王汗一声令下，我们愿为女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孟隆兴说完，又跪了下去。

　　　　阿止感叹道：“想不到，我族还有这么多人在……”

　　　　“王汗竟然不知道？”

　　　　“完颜一族到现在，也只有区区三十人……我们一直幽居深山，十余年前父亲曾经出山一次想要联系余部，却死在伯颜手上，族中至宝也落到伯颜手中，直到五年前，我成为族长，才再次有所动作。”

　　　　孟隆兴握住阿止的手道：“我等保护不力，让王汗受苦，还请王汗恕罪……”

　　　　阿止手上使力，摇头道：“你们……起来说话……”

　　　　等孟隆兴和孟芳菲起来，阿止才笑道：“完颜一族一直凋零，我并非无心去争这天下，而是不忍族人无谓牺牲生命。如今加上女真各部，也不过寥寥数千，恐怕无力争夺天下，我只求女真后人可以恢复族名，完颜一族可以自由行走天下……”

　　　　“可这些，也要靠抗争获得啊！只要王汗一句话，我们愿意与王汗并肩作战！”孟隆兴双手握拳，低声道。

　　　　“你听我说完……”阿止摇摇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君，我会尽心辅佐他，助他夺下江山，他也答应我恢复女真族号，给我们安定生活……”

　　　　孟隆兴愣道：“王汗，你……那个主君是什么人？”

　　　　阿止低声道：“一个完全可以赶走元人的人……我会拼死守护他的安全，也会竭尽全力助他成功，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我这样的选择，我的二哥完颜绝已经联合大理段阿兴，准备武力夺权，你们也可以去找他。”

　　　　“王汗，我们女真一直善战，完全可以……”

　　　　“不可以……”阿止摇头道：“江山怎么会比族人的生命更重要……我只想保住女真血脉，这才是族长的根本职责。我佩服我二哥，也希望他成功，他做的，是我这个族长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你们说我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可……这恐怕是保住完颜一族的唯一办法。”

　　　　孟隆兴点头道：“王汗，虽然不甘心，但仔细想想，王汗的选择也是有道理的，即使我们可以打下天下，但为数不多的族人，恐怕禁不起折腾……所以，我代表抹颜部支持王汗，至于其他部落，还需联络一下再做决定。”

　　　　阿止感激道：“能有抹颜部相助，是阿止最大的荣幸，以后不必叫我王汗，叫阿止便好。你在皇宫当值，可要注意安全，我在这里，终究会拖累你……”

　　　　“不会的，我们一小队都是抹颜部的兄弟，自然不会有事，那天带王汗，啊不，带阿止回来，也没有其他人注意，我们小队的人都住在附近，不会有危险的。”孟隆兴笑着摸了摸头道：“如若皇上不介意，可以先住在我家，我平常不在的话，就有芳菲照顾王汗……”

　　　　孟芳菲盈盈施礼道：“能够照顾王汗，是芳菲的福分。”

　　　　阿止微微摇头，刚欲再说，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看似杂乱无章，细听却似乎有特定的频率。

　　　　孟隆兴上去开门。一名高大健壮的汉子走了进来，在院中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孟隆兴也转过身，脸色有些难看，他走到阿止床前，低下头行礼道：“王汗，有件事情恐怕得要你知道……”

　　　　“怎么了……”

　　　　孟隆兴垂头丧气道：“王汗，徒单部和泥庞古部联合乃颜之子脱黑台，在辽阳北部，岭北东部作乱，皇上命伯颜调集唐兀卫指挥使耶律狼弃，带领探马赤军与铁穆耳王爷，玉昔帖木儿将军平叛。”

　　　　阿止愣了半响，随即慢慢闭上眼睛：“你可否接近耶律狼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