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73章:好日子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那天就是个天生的好日子,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好!

    那天是梅仁厚迎娶王淑萍,也就是以后的梅夫人的好日子。

    迎亲的队伍一上路,土狗们就咬起来,这东西有人的激动,撵了唢呐声从小王庄到峄县四十里长行中再不散去。他们或许是闻到了挑担中的肉食香味。

    后生们有着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但是借着狗吠的由头,也学着偷懒,总是放慢速度,直嚷道背挑着的箱子、被褥、火盆架、独坐凳以及枕匣、镜子等嫁妆太重了,把他们累坏了。

    “该歇歇吧!”就歇下来。做陪娘的孙嫂说不得,多给轿夫的头儿二傻子丢眼色,二傻子便嚷道:“世道不太平,山路上怕有土匪哩。

    后生们仿佛吃了豹子胆,勇敢地说,土匪怕什么?不怕。

    后生们拔了近旁秋季看护庄稼的庵棚上的木杆去吆喝打狗。土狗们不是一只两只,每一个沟岔里都有来加盟者,于亢昂的唢呐声中越发地疯狂。

    一些鲜活跳跃的身子在空中做弓状,或翘起起腿来当众撒尿.甚或有一对尾与尾勾结了长长久久地干在一处了。

    于是就有后生喊:“骚狗!骚狗!”喊狗子,眼睛却看着二傻子他们一前一后抬着的人。

    二傻子脸也红了,脚步停住.却没有放下轿子。

    二傻子虽然傻,但是懂得规矩,愤愤地说:“掌柜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们当然不像二傻子。”后生们说,“我们背的是死物,越背越沉。二傻子有能耐你一个人快活走吧。”

    二傻子脸已是火炭:说,造孽哩,造孽哩”。

    二傻子明白,这些后生绝不是偷懒的痞子,往日的接亲,都是一路小跑着赶回去,恋那早备了的好烟吃、烈酒喝,今日如此全是为了他背着的这个女人。

    这女人是县城里王家的大小姐,刚满十六岁,就由她的父亲做主,嫁给了小王庄的梅仁厚。

    那时候,梅家已经很富裕,开着烧酒锅,以廉价高粱为原料酿造优质白酒,方圆百里都有名。

    小王庄地势低洼,往往秋水泛滥,高粱高秆防涝,被广泛种植,年年丰产。梅家利用廉价原料酿酒谋利,富甲一方。

    当时,多少人家都渴望着和梅家攀亲,但是王家女能嫁给单扁郎,在王家看来却是下嫁,其中的缘由之后详说。

    梅仁厚的爹是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脑后翘着一支枯干的小辫子。他家里金钱满柜,却穿得破衣烂袄,腰里常常扎一条草绳。

    王淑萍嫁到梅家,其实也是天意。

    那天,她在秋千架旁与一些尖足长辫的大闺女耍笑游戏,那天是清明节,桃红柳绿,细雨霏霏,人面桃花。

    王淑萍身材苗条,上穿碎花洋布褂子,下穿绿色缎裤,脚脖子上扎着深红色的绸带子。由于下小雨,她穿著一双用桐油浸泡过十几遍的绣花油鞋,一走克郎克郎地响。

    王淑萍脑后垂着一根油光光的大辫子,脖子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锁。

    王淑萍天生任性,没有缠小脚。十六岁那年,她已经出落得丰满秀丽,走起路来双臂挥舞,身腰扭动,好似风中招飐的杨柳。

    梅仁厚的爹,那天到县城里转圈,从众多的花朵中,一眼看中了她。三个月后,一乘花轿就把她抬走。

    当一串鞭炮响过,王家老爷捏着烟迎小王庄的后生们在厅屋里吃酒。后生们瞥见了里屋土炕上正坐了一位哭天抹泪的女人,他们就全然没有嘻嘻哈哈的放浪了,因为那女人生就得十分美艳为他们见所未见。

    他们立时感到他们来此接亲并不是为梅家的工钱所逼使,而是一种赐予与恩赏了。这女人哭起来也是样子可爱。她的母亲和她的陪娘在劝说着,拉下她的手,将粉重新敷在她的脸上,梳子蘸了香油再一次梳光了头发。

    二傻子就看见了她歪在炕沿上.一条腿屈压在臀下,一条腿款款地斜横在炕沿板上,绣花的小鞋欲脱未脱地露出了脚跟的姿态。那一刻里.他觉得这女人是应该嫁到富豪家去享福的,而且应该用八抬花轿来抬.但可惜山高沟大,只能走两人抬的小轿子。

    王淑萍坐在憋闷的花桥里,头晕眼眩。罩头的红布把她的双眼遮住,红布上散着一股强烈的霉馊味。

    她抬起手,掀起红布,外祖母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自己揭动罩头红布。一只沉甸甸的绞丝金镯子滑到小臂上,她看着镯子上的蛇形花纹,心里纷乱如麻。

    温暖的熏风吹拂着狭窄的土路两侧翠绿的高粱。高粱地里传来鸽子咕咕咕咕的叫声。刚秀出来的银灰色的高粱穗子飞扬着清淡的花粉。

    迎着她的面的轿帘上,刺绣着龙凤图案,轿帘上的红布因轿子经年赁出,已经黯淡失色,正中间油渍了一大片。

    夏末秋初,阳光茂盛,轿夫们轻捷的运动使轿子颤颤悠悠,拴轿杆的生牛皮吱吱吜吜地响,轿帘轻轻掀动,把一缕缕的光明和一缕缕比较清凉的风闪进轿里来。

    王淑萍浑身流汗,心跳如鼓,听着轿夫们均匀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脑海里交替着出现卵石般的光滑寒冷和辣椒般的粗糙灼热。

    二傻子平时是以骟牛为生的,但是,他体格均匀,有大力气,业余也做轿夫。十年来,他几乎抬过了数十个新娘,他知道了小王庄的各家媳妇重与轻,胖与瘦,俊与丑以及香与臭,但他从来还未抬过这么美妙的女人。

    王家的人将朱砂红水抹在了他的脸上,他才清醒他是该出门走了。这一路都在后悔,也不能看见轿上的人,轿上的人却这么近地能看着他,该怎么在窃笑他那时的一副蠢相呢?

    正是这女人被他抬着了,挨在后边的抬着嫁妆的后生们,他们是可以一直不歇气地走到天边去,走到死去,他不觉劳累的。

    在接亲的路上,做了新娘的虽是王家的人了,但还不是真正的王家人,他们的戏谑都不为过,若一经进了王家,这女人就不是能轻易见得到的了。后生们如此,他二傻子还能这么近地接触她吗?所以二傻子也就把背褡靠在石头上歇起来。

    八月的太阳十分明亮,山路上刮着悠悠的风,风前的鸟皱着乱毛地叫,二傻子觉得一切很美,平生第一次喜欢起眼前起伏连绵的山和山顶上如绳纠缠的小路。

    如果有宽敞的官道,或者彩马骑了,二傻子最多也是抬嫁妆的一个。二傻子几乎要唱一唱,但一张嘴,咧着白生生的牙笑了。

    孙嫂走近来很焦急地看着他,又折身后去打开了陪箱的黄铜锁子,取出了里边的核桃和枣子分给后生们吃。

    这些吃物原本准备给接嫁人路上吃的,但通常是由接嫁人自己动手,现在则由陪娘来招待,大家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天是不早了呢!”

    “误不了入洞房的”,后生们耍花嘴:“瞧这天气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