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54章:马善被人骑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一个月的试用期结束了,永昌正式当上了学徒。眼下正是疾病流行的有利时节,用商界的行话来说,棺材行情看涨。

    几个星期之内,永昌学到了很多经验,老史的点子别出心裁,果然立竿见影,甚而超出了他最为乐观的估计。

    当地年纪最大的居民都想不起有哪个时候麻疹如此盛行,对儿童的生命形成如此严重的威胁。

    小永昌多次率领葬礼行列,他配上了一条拖到膝盖的帽带,使城里所有做母亲的都生出一份说不出的感动和赞赏。

    永昌还陪同老板参加了绝大多数为成年人送葬的远征,以便操练作为一个干练的殡葬承办人所必备的庄重举止和应对能力,他在无数次机会中观察到,一些意志坚定的人在经受生离死别考验时表现出令人羡慕的顺从与刚毅。

    比方说,老史收到了一张替某一位有钱的老爷或者太太举行葬礼的定单,死者身边围了一大帮侄儿侄女,这些人在死者患病期间满腔悲痛,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中也全然控制不住,背地里却再欢喜不过了—个个踌躇满志,谈笑风生,无拘无束地打浑逗趣,就跟没有什么惹他们心烦的事情发生一样。

    男士们以绝代英雄般的镇定克制着丧妻的痛苦,作妻子的表面上为丈夫换上了丧服,但决非出于优伤,她们内心早已盘算好了,穿上去既要尽量得体,又要尽可能增添魅力。

    看得出来,一些在葬礼进行中痛不欲生的女士先生一回到家里便恢复过来,没等喝完茶已经安之若素了。

    这一切细看起来,颇为令人开心,而且极富教益,永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十分佩服。

    在这些正人君子的榜样感召下,他变得逆来顺受了。好几个月来,面对师兄刘二的欺凌和虐待,他一直忍气吞声。

    刘二待他比当初厉害多了。眼看新来的小家伙步步高升,穿上了细白夏布长衫,自己资格比他老,不由得妒火中烧。

    老史婆娘看出丈夫想和永昌联络感情,成了他的死对头。所以一头是这几位冤家,另一头是生意兴隆的殡葬业务,永昌处在二者之间,他的日子没那么舒服惬意。

    一天,永昌和刘二照着平日开晚饭的时间一块儿下楼,来到厨房,共同享用一小块毫无油水的羊颈子。

    刘二想戏弄一下小永昌吧。

    刘二打定主意要开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将双脚跷到桌布上,一把揪住永昌的头发,拧了拧他的耳朵,阐发了一通自己的看法,宣布他是一个“卑鄙小人”,而且宣称自己将来看得到他上刑场,这桩值得期待的事件迟早会发生云云。

    刘二把各式各样逗猫惹狗的话题全搬了出来,凡是一个出言不逊、心理病态的人想得出来的都说了。

    然而这些辱骂一句也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把永昌惹哭。刘二还想做得更滑稽一些。

    “要饭的”刘二说,“你老妈还好吧?”

    “她死了,”永昌回答,“你别跟我谈她的事。”

    永昌说这句话的时候涨红了脸,呼吸急促,嘴唇和鼻翅奇怪地翕动着,这是一场嚎陶大哭即将爆发的先兆。他的攻势更凌厉了。

    “要饭的,她是怎么死的?”

    “老太婆告诉我,是她的心碎了,”永昌仿佛不是在回答刘二的问题,而是在对自己讲话,“我知道心碎了是怎么回事。”

    “要饭的,你真是蠢到家了,”诺亚看见一滴泪水顺着永昌的脸颊滚下来,“谁让你这么哭鼻子?”

    “不是你,”永昌赶紧抹掉眼泪答道,“反正不是你。”

    “不是我,嗯?”

    “对,不是你,够了。你别跟我提起她,最好不要提。”

    “要饭的,别不知羞耻了。你妈也一样。她是个美人儿,这没得说。你妈是个里里外外烂透了的践货。”

    “你说什么?”

    “里里外外烂透了的贱货”

    愤怒使永昌的脸变成了深红色,他猛地跳了起来,把桌椅掀翻在地,一把卡住诺亚的脖子,拼命推搡,狂怒之下,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用尽全身气力朝诺亚扑过去,把他打倒在地。

    一分钟之前,这孩子看上去还是个沉静、温柔的小家伙,因备受虐待而显得无精打采,现在他终于忍无可忍,刘二对他死去的母亲的恶毒诬蔑使他热血沸腾。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胸脯一起一伏,目光炯炯有神,整个形象都变了。他扫了一眼伏在自己脚下的这个使自己吃尽苦头的胆小鬼,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刚强向他挑战。

    “救命啦!来人啦!杀人啦!”

    与刘二的呼号相应答的是老史婆娘发出的。

    “噢,你这个小坏种!”老史婆娘尖叫着,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揪住永昌,那副劲头差不多可以与体格相当强壮又经过特别训练的男人媲美。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杀——人——犯”老史婆娘每停顿一次,便狠命地揍永昌一拳,并发出一声尖叫,在场的人都感到过瘾。

    老史婆娘的拳头绝对不是轻飘飘的那种,她伸出一只手挽住永昌,另一只手在他脸上乱抓。刘二借助这样大好的形势,从地上爬起来,往永昌身上挥拳猛击。

    这种剧烈的运动不可能搞得太久,不多一会儿,三个人便累了,抓也抓不动了,打也打不动了,他们把不断挣扎、叫喊,但丝毫也没有被制服的永昌推进垃圾地窖,锁了起来。

    这事一办妥,老史婆娘便瘫倒在椅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又犯病了。”刘二说道。

    刘二在老板娘的头上、肩膀上泼了些水,她只觉得空气不够,凉水又太多了点。

    “哦!刘二,真是运气啊,我们没有全都被杀死在自己的床上。”

    “啊!真是运气呢”刘二很有同感,“我只希望老板记住教训,别再招这些个坏蛋,他们天生就是杀人犯。强盗什么的。

    刘二竟然用手腕内侧抹起眼睛来,哭得挺叫人同情,鼻子里还直哼哼。

    “这可怎么好?老史婆娘高声嚷起来,“老板不在家,这屋子里一个男人都没有,不出十分钟,他就要把门踢倒啦。”永昌对那块木板猛踢猛撞,使这种可能性大大增加。

    “天啦,天啦!我不知道,”刘二说道,“除非派人去报官。

    “不,不,”老史婆娘想起了永昌的老朋友,“刘二,到洋先生那儿跑一趟,告诉他照直上这儿来,一分钟也别耽搁。别找你的帽子了。要快。你一边跑,一边弄把刀子贴在那只打青了的眼睛上,可以消肿。”

    刘二没再多说,立刻以最快速度出发了。

    刘二以最快速度在大街上狂奔,一口气跑到育婴堂门口。他在那儿歇了一两分钟,以便酝酿精彩的抽噎,堆上一脸令人难忘的眼泪与恐惧,然后砰砰砰地冲着小门敲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即便是在他自己的黄金时代里,看到的也只是一张张惆怅哀怨的面孔,可骤然见到这么一副苦脸,也惊得连连后退。

    “唉,那小子准出了什么事。”老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