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82章:灯笼鬼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谁呀?”小锅匠解下链子,把门拉开一条缝,用手挡住烛光,往外看去。

  “开门,”外边有人回答道,“我们是海螺城的巡捕,今天接到你们报警。”

  听到这番话,小锅匠感到放心多了,他把门大打开来,迎面出现了一个身穿大衣的胖子,那人二话没说,在擦垫上把鞋揩干净,神色从容地走了进来,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派个人出去把我的伙计换下来,听见了吗,年轻人?”巡捕吩咐道,“他正在车那里伺候马儿。你们这里有没有车房,把车赶进去停个五分十分钟?”

  小锅匠作了肯定的答复,指了指房子外边,胖子返身回到花园门口,帮着同伴把马车赶进来,小锅匠显出十分钦佩的样子,在一边替他们照亮。

  他们把车安顿好,便回到屋子里,接着又被让进一间客厅。两位探员脱去大衣,摘下帽子,这才现出本相。

  敲门的这位中等身材,体格强壮,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乌黑发亮的头发剪得很短,蓄了半截连鬓胡子,圆滚滚的脸,一双眼睛十分机警。另一位满头红发,长得瘦骨嶙峋,穿着长统靴,长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一尊朝天鼻子看起来很阴险。

  “告诉你们当家的,巡捕来了,听见了吗?”比较健壮的那位抹了抹头发,把一副手铐放在桌子上。“噢。晚上好,先生。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谈两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话是冲着刚刚露面的钱先生说的。这位先生打了个手势,要小锅匠退下去,自己领着两位女士走进来,把门关上了。

  “这位就是本宅的女主人。”钱先生指着梅太太说道。

  巡捕鞠了一躬。主人请他坐下,他便把帽子放在地板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并示意达福照此办理。后一位绅士似乎不太熟悉上流社会的规矩,要不就是在这种场合感到过于不自在——二者必居其——他四肢的肌肉接二连三地抽动了一阵,刚刚坐下来,又手忙脚乱地把手杖头塞进嘴里。

  “嗯,有关此地的这一次抢劫,先生,”巡捕说道,“详细情形如何?”

  钱先生显然很想赢得时间,他把事情经过讲得非常详细,还加上了大量的废话,巡捕先生则显得胸有成竹,时不时地相互点点头。

  “嗯,佣人们都在议论,说这里有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巡捕说。

  “根本没有的事。”大夫回答,“纯粹是有个吓破了胆的仆人想入非非,以为他也参与了这次未遂的入室抢劫,胡扯,纯属无稽之谈。”

  巡捕赞许地点了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铐,仿佛拿的是一对响板似的。“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对自己的情况说了些什么?他从哪儿来?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先生?”

  “当然不是,”大夫神经质地朝两位女士看了一眼,回答说。“我知道他的整个经历,回头我们还可以谈谈。我想,你们一定乐意先去看看窃贼下手的地方吧?”

  “那还用说,”巡捕应声说道,“我们最好先勘查现场,然后再审查仆人。这是办案的老规矩。”

  他们当下便把灯火置备停当,巡捕在所有其余的人陪同下,来到走廊尽头的那间小屋,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接着到草地上走了一遭,从那扇窗户上往里边瞧了瞧。

  在这之后,又举起一支蜡烛检查窗板,随后用提灯察看足迹,还用一柄草叉在灌木丛中捅了一阵。

  事情办完,全体观众屏息静气,看着他们回到了别墅里。老李和小锅匠奉命再次扮演他们在前一天夜里的惊险故事中的角色,他们至少演了六七遍。

  第一遍时自相矛盾的重大情节仅有一处,最后一遍也不过十来处。取得这样的结果之后,巡捕走出去,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与此相比,就保密程度和严肃程度而言,许多名医对最复杂的病情进行的会诊都只能算是儿戏罢了。

  与此同时,大夫在隔壁房间里焦躁难耐地走来走去,梅太太和金绣望着他,神色都很焦急。

  “真伤脑筋,”在快步兜了无数个圈子之后,他停了下来,说道,“我简直束手无策。”

  “可不是,”金绣说,“要是把这苦孩子的事源源本本讲给这些人听,总该使他获得免罪的。”

  “我表示怀疑,亲爱的小姐,”大夫摇了摇头,“我并不认为他会获得赦免,不管是否告诉他们。一句话,他们会说,他是干什么的?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单单从世俗的理由和可能性来判断,他的故事就非常可疑。”

  “你相信不相信,说真的?”金绣没让他再往下说。

  “我相信,尽管这个故事很离奇,或许我这样做整个是一个老傻瓜。”大夫回答,“不管怎么说吧,把这样一个故事讲给一位老练的警察听,恐怕不大合适。”

  “为什么不呢?”金绣问道。

  大夫回答道,“因为按照他们的眼光来衡量,这事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地方。那孩子能够证明的仅仅是那些看上去对他不利的部分,而无法证明那些有利的方面。这帮混账东西,他们会追问这是什么原因,那是什么理由,什么都不相信。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你瞧,他过去一段时间跟一帮小偷混在一起,因涉嫌扒窃一位绅士的钱包进了警察局。随后又被人强行拐跑了,从那位先生家里带到一个他既不能说出点什么,又指不出东南西北的地方,他对那儿的情形连最最模糊的印象都没有。那些人似乎把他当成宝贝,不管他愿不愿意,把他从窗口塞进去,计划打劫一户人家。接下来,恰好就在他正想叫醒房子里的人,正要做这一件可以洗清他的一切罪名的事情,一个管家莽里奔撞地半路杀出来,还开枪打伤了他。就好像存心不让他替自己积点德似的。这一切你还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金绣看着大夫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可以给那可怜的孩子定罪。”

  “是啊,”大夫答道,“当然没有。愿上帝保佑你们女人的慧眼。你们的眼睛,对任何问题都只看一个方面,无论是好是坏,就是说,总是盯住最先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大夫发表了这一番经验之谈,双手插进衣袋,又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速度比先前还要快。

  “我越琢磨这件事,”大夫说道,“越觉得,假如我们把这孩子的真实经历向这些人和盘托出的话,必定后患无穷。我敢肯定谁也不会相信。即便最后他们不可能把他怎么样,只是一味地拖下去,并且把一切可能产生的疑点张扬出去,你们要拯救他脱离苦海的慈善计划还是会遇到极大的障碍。”

  “那怎么办?”金绣大叫起来,“天啦,天啦!他们把这些人请来干什么?”

  “是啊,请来干什么!”梅太太高声说道,“说穿了,我巴不得他们别上这儿来。”

  “在我看来,’钱先生平静地坐了下来,看样子打算豁出去了,“我们只能厚着脸皮试一下,坚持到底。我们的目的是高尚的,我们这样做也就情有可原,那孩子身上有发烧的明显症状,不宜过多交谈,这是一大福音。我们必须充分加以利用,要是利用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也算尽了心了。进来。”

  “好的,先生,”巡捕走进房间,身后跟着他的那位同事,他顾不上多说,先把门紧紧关上。“这不是一起预谋性事件。”

  “什么鬼预谋性事件?”大夫很不耐烦。

  “女士们,”巡捕转向两位女士,好像十分同情她们的孤陋寡闻,对大夫的无知则只能表示轻蔑,“我们把有用人参与其中的叫作预谋抢劫。”

  “这个案子,谁也没有怀疑他们。”梅大太说。

  “很可能是这样,夫人,”巡捕回答,“正因为这样,他们反而可能参加了。”

  “从陈述来看就更可能了。”巡捕说道。

  “我们发现这是城里人干的,”巡捕继续报告,“因为手段是一流的。”

  “的确非常漂亮。”他的同事小声地评论道。

  “这事有两个人参加,”巡捕接着说道,“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孩,看看窗户的尺寸就明白了。目前可以说的就是这些了。我们眼下就去看看你们安顿在楼上的这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

  “也许他们还是先喝点什么,梅太太?”大夫容光焕发,好像已经有了新的主意。

  “噢!真是的!”金绣急切地叫了起来,“只要二位愿意,马上就可以办到。”

  “小姐,谢谢。”巡捕撩起衣袖抹了抹嘴,说道。“干这一行就是让人口干。随便来点什么,小姐。别太让您受累。”

  “来点什么好呢?”大夫一边问,一边跟着年轻小姐向食橱走去。

  “一点点酒,先生,如果终归要喝的话,”巡捕回答,“此次从海螺城来可真冷得够呛,夫人,我一直就觉得酒很能使人心情变得暖和起来。”

  这一番饶有趣味的见解是说给梅莱太太听的,她非常谦和地听着。就在讲这番话的当儿,大夫溜出了房间。

  “啊!”巡捕说,“我干这一行,见过的事可多了。”

  “跟这一回有点像,不是吗?”巡捕应声说道,“那一回是大烟囱的事儿,是他干的。”

  “怎么回事?”金绣迫不及待地问,只要这两位不受欢迎的客人露出心情愉快的任何迹象,她都会加以鼓励。

  “那是一次抢劫,小姐,几乎没有人搞得清楚,”巡捕说道,“有一个叫大烟囱的——”

  “大烟囱就是大鼻子的意思,小姐。”另一个巡捕插嘴说。

  “小姐当然知道,不是吗?”巡捕质问道,“你干吗老是打岔,伙计。有个叫大烟囱的,开了一家酒馆。他有一间小院子,好些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都喜欢上那儿去,看看斗鸡什么的。我见得多了,安排这些消遣得花不少脑筋。当时,他还没加入哪个堂口。一天夜里,他的几十两银子被人抢了,深更半夜被一个蒙着黑眼罩的高个子从他卧室里偷走了,那个人藏在他床底下,得手之后就腾地一下跳出了窗口,窗口只有一层楼高。他那一手非常利落,不过大烟囱也挺利落,他听到响声醒了,跳下床来,抄起猎枪照他就是一枪,惊动了邻居。他们当下就嚷起有喊来啦,到各处看了看,发现大烟囱打中了那个强盗,一路上都是血迹,直到老远老远的一道篱笆,到那儿就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带着银子跑掉了。他这次丢了钱,情绪非常消沉,在街上转悠了三四天,拼命扯自个儿的头发,好些人都害怕他会去寻短见。

  有一天,他慌慌张张跑到局里来了,谈了好一阵。他说看到那家伙昨天上午从家门前走过。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他又走过去了。于是巡捕藏在那家酒馆一块小小的红窗帘后边,连帽子都没脱,只要打声招呼,马上就可以冲上去。夜深了,他正在那儿吸他的烟斗,突然之间大烟囱吼起来了:‘在这儿呢!抓贼啊!杀人啦!’巡捕冲出去,看见大烟囱一路喊叫,顺着那条街没命地跑。大烟囱一直跑,人们围上去,人人都在吆喝‘抓贼啊!’大烟囱自个儿一个劲地喊,像疯了一样。巡捕刚转过一个街角,却看不见他人影了,赶紧转过去吧,看见那儿有一堆人,就一头扎了进去:‘哪一个是贼?’‘我他妈的。’大烟囱说,‘我又让他给跑了。’这事还真怪,可哪儿也看不见人,他们就回酒馆去了。

  第二天早上,巡捕来到老地方,从窗帘后边往外瞧,就为了找一个蒙着黑眼罩的高个子男人,他自个儿连眼睛都看疼了。到后来,他只好合上眼睛,好放松一会儿。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大烟囱大叫起来:‘他在这儿呢!’他又一次冲上去,大烟囱已经跑出半条街去了,跑了昨天的两倍那么远,那人又不见了。就这么又折腾了一两回,有一半的邻居认为,打劫大烟囱的是灯笼鬼,后来又一直逗他玩来着,另一半邻居说,大烟囱被鬼玩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