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经常和兄弟们这样睡在一起,玩累了就睡在一起。额妮把我们抱上炕,大家并排躺着睡觉。转眼几年的功夫,兄弟们都成家立业,封侯拜相了。大家紫袍玉带同殿称臣,能看见他们我还是很高兴。兄弟,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弟兄,我是真心想着能和他们同甘共苦的。所以我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帅,本王,本尊,我依然叫他们兄弟,我就是我。可是他们已经不再叫我哥哥了,都叫我王爷,大帅,大人。我小时候带他们玩打仗是喜欢他们叫我这些名头,现在名正言顺了,我反而不喜欢了。”宗翰感慨道。
“其实他们都在心里把你当哥哥呢,只是场面上不能那样叫。”如盐安慰道。
“我是真心待他们的。可我发现人心换人心却没有八两对半斤那么精准。真心换不来真心。”宗翰说道。
“哥哥,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如盐见宗翰的眼睛里竟滑出一道清泪。
宗翰深吸一口气道:“没人欺负我。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呢。是我没本事,满足不了他们的愿望,不能帮拔离速调回会宁。他今天送我一些东西,跟我说了几箩筐的好话,我不听不收,劝他安安心心地在大同保境安民,我说会宁府并不如大同自在。他虽然也在说懂我心思,可他转身时,我分明看到了他的不满与失望。”
如盐劝道:“哥哥,既然他想回来,那就让他回来好了。劝不住他何必逆着他?你是好心,结果还让他不高兴。”
宗翰叹道:“但凡拔离速能有你一半聪明,我也放心让他回来,唉。”
如盐趴在褥子上,用手托着下巴说道:“他早晚会明白哥哥的苦心的。”
“慈仪也叫我晋王,自称本宫。这就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妹妹们。你,你也离我那么远。”宗翰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凄凉。
如盐却有些年少不知愁滋味地笑道:“这还远?我们都在一个被窝了!”
宗翰说道:“我说的是今天朝贺,我在里边带着文武百官向皇上叩拜。结果,你却连那仪式场子都进不去。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孑然一身,除了像个木偶一样地给皇上磕头,喊万岁,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如盐听宗翰这样说,忽然发现原来觉得过年没意思的也不只有自己。他劝宗翰道:“可能这就是圣人的君臣父子治世之道吧。”
宗翰否定道:“胡说,我才不信。人与人有隔阂才是在遵循天道吗?我才不信这是圣人的本意。”
“哥哥。”如盐觉得宗翰有些激动。
宗翰说道:“以后你人前人后都只许叫我哥哥,不要再叫王爷了。他们喜欢叫我王爷,就让他们叫去吧。”
如盐笑道:“若真如此,还不把他们嫉妒死啊。”
“是他们疏远的我。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真是烦死了他们的俗套。”宗翰说道。
“远近也不在一个称谓,只要咱哥俩互相心里有对方,就能天涯若比邻。”如盐笑道。
“嗯。还是你懂事。还是你……”宗翰不等说完,就沉沉入睡,发出了滚雷般的鼾声。
如盐见状忽然玩心大起,他捏住了宗翰的鼻子,直到看他呼吸困难用手来打,才松开手。替宗翰掖好被子,如盐就回了自己的卧房。
次日宗翰与如盐来到邢王府,宗翰与宗敏议事,如盐则去给秦夫人请安。
闻听阿离合懑逝世,秦夫人感伤道:“才辞旧岁,又添新坟。八老太爷这一走可真是金国的损失啊。不过,好在他把最宝贵的一生所知都留了下来,也算他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说完,秦夫人又送给如盐一套新棉衣。
如盐十分喜欢,道:“干娘又要看管小郎君,又要给我做衣服,真是辛苦您了。”
秦夫人答道:“王爷从山里带回来一个厉害的女先生,自她来了,我才得闲给你做衣服。”
如盐好奇道:“啥样的女先生?长得好看吗?”
秦夫人说道:“小郎君和她倒是投脾气,现在早起晚睡地在跟她念书。”
“啊?这么厉害。长得好看吗?”如盐颇为惊奇地问道。
秦夫人奇怪道:“人家会教书就行了呗,你管人家长得好不好看做什么。”
如盐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不是替干娘担心么。万一干爹相中了她,收了房怎么办?”
“你这孩子,真是少打。”说着,秦夫人就扬起了手。
窗外“嗵”地一声巨响,把秦夫人吓了一跳。她对如盐说道:“你快出去替我看着点小郎君,不要让他贪玩伤到自己。”
如盐撇嘴道:“干娘好偏心,就知道疼儿子。我不去,我也怕被炮仗崩到。”
“快去!”秦夫人踢了如盐一脚,如盐才下炕出门。
乌禄与合剌在院子里正与一个身着枣红大袄的女子在放鞭炮玩。这女子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持香点爆竹,她刚跑开,院子里就又出了一声巨响。
“姐姐真是太厉害了!”乌禄拍手笑道。
“还是你这先生带劲儿,我跟着梁王府的夫人念书,她就不肯和我出来放个鞭炮玩。”合剌很羡慕地说道。
“要不然你也别跟着她去学了,还是和我一起跟姐姐学吧。”乌禄邀请道。
合剌摇头拒绝道:“我不。梁王的夫人是南朝的帝姬,很有学问的。你这山村里来的姐姐虽然会玩,只怕教不了我什么。”
乌禄觉得合剌说话很伤人,反击道:“哼。你这书呆子。学问哪里是别人教的,那都是自己研究的。”
合剌不服道:“见贤思齐明明就会学得更快一点,干嘛要闭门造车呢?”
乌禄说道:“别人的东西只能借鉴,最终还是要靠咱们自己去想去做。”
合剌奇怪地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姐姐就是这么说的。”乌禄很有底气地说道。
合剌讥笑道:“只有村姑才这么说。”
乌禄恼了,他指着合剌骂道:“你先生才村姑!你妈才村姑!你们全家都村姑!”
合剌自尊心高,哪里容得了乌禄这般辱骂,立即动手与乌禄厮打在一起。红袄女子上前拉架,竟也被踢了几脚。
如盐见状,忙在合剌身后锁住他的双臂,阻止道:“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两位小郎君都不要闹。”
合剌被如盐拉住施展不开拳脚,反被乌禄得了机会又踢了两脚。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人家动手啊?”红袄女子批评乌禄。
乌禄争辩道:“他先打的我。”
“谁让你骂我全家。”合剌气不过。
乌禄纠正道:“是你先骂我姐姐的。你不服我们重新骂一遍。”
“好了!你再胡闹,我就揍你!”红袄女子对乌禄抬起了拳头。
“我维护你,你还打我。”乌禄很委屈地说道:“我去告诉阿玛。”
如盐连忙拉住乌禄道:“小郎君,王爷在和晋王商量八老太爷的葬礼,你可别去闹,小心挨打。”
“八爷爷……”乌禄很难过地叹道:“再也听不到他给我讲故事了。”
“他讲的那些故事有啥可听的。不过是族里的陈芝麻烂谷子。要听就听三皇五帝太史公。只有史记汉书三国志上载了的才叫历史。八爷爷说的那些,简直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野狐禅。”合剌再次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乌禄要与合剌争辩,红袄女子按住他,对合剌说道:“小郎君只说对了一半,中原文明当然叫人钦佩。可小郎君想读懂中原文明,就必须先了解自己的族史,如果没有族史做参照,你读中原文明就无根可依,就算通读,终究也不能为己所用。到头来只是死读书罢了。”
“听见了吧,你个书呆子。”乌禄朝合剌吐舌头。
“那好,你学你的,我学我的,咱们走着瞧,倒要看看将来咱俩谁学得好。”合剌也不示弱。
“比就比。我还怕了你不成。”乌禄应战。
“乌禄,不许与人逞口舌之快。”红袄女子批评道。
乌禄为了转移红袄女子的注意力,笑道:“姐姐,我给你介绍个人吧。这位是我如盐哥哥,现在跟着晋王做事。哥哥,她是我先生,文茵姐姐。”
文茵这才端端正正地给如盐见礼。
如盐也还礼,笑道:“先生还真是厉害,我头一次见小郎君这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