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依然是一个试探。

　　如果萨利安拒绝为莫里斯解答心中的疑惑或者萨利安胡乱回答都意味着萨利安之前那番不挑起冲突的表态是不可靠的，但如果萨利安认真解答，从内心里萨利安认为这是一种帮助敌人的行为。

　　帮助自己的敌人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有些愚蠢。

　　莫里斯看出了萨利安的纠结，很严肃地对萨利安道：“你现在已经是帝国的公爵，你应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萨利安苦笑了一下，莫里斯这句话既是提醒萨利安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是警告。

　　“很高兴能为摄政阁下效劳。”

　　政治比拼的从来不是个人实力的大小，而是斗争双方身后势的大小，在这场较量中萨利安毫无疑问是弱者，因此在莫里斯面前他只能低头。

　　“不知威廉你如何看待帝国目前的局势？”

　　“大人您是在逗我吗？”

　　萨利安说完还抬头看了莫里斯一眼，莫里斯的神色很严肃看上去他是认真的。

　　因为这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了，这并不是能够轻易下定论的东西。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莫里斯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一边用手帕擦着并没有任何污渍的双手，一边瞪着萨利安。

　　“那么大人想从哪里开始？”萨利安只能退让，但是他还是将皮球踢给了莫里斯，如果莫里斯不能缩小话题的范围，那么萨利安依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说说我目前的困境，我看过你的文章。我的许多观点都和你在文章上提到的不谋而合。那么想必你也思考过这其中的问题，就说说这个吧。”

　　莫里斯这么一说萨利安就明白了，莫里斯所说的和萨利安不谋而合的观点主要是关于大一统这个问题上的。

　　其实从莫里斯的举措上看他很像萨利安所熟悉的两名历史人物的结合体，莫里斯拥有曹操的地位以及汉武的野心。

　　莫里斯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终究没有僭位称皇，他只是一名摄政，他行使权力凭借的是摄政这个名号，因此这就注定了他在推行政策上很难得到帝国大多数人的支持。

　　而说莫里斯和汉武而不是始皇帝比较像则是因为莫里斯面对帝国局势。

　　莫里斯想要的是削弱帝国贵族的权力，然后将所有的权力收归到帝国的统治者身上。

　　从这一点上看萨利安大致明白莫里斯为什么始终以摄政的名义控制帝国而非皇帝了。

　　莫里斯想要为自己的后代扫除障碍，萨利安所描绘的大一统帝国是莫里斯所期望的，但是他也认识到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必然会得罪很多人。

　　如果以皇帝的身份来推行这些政策，那么万一失败则是身死族灭，而如果以摄政的名义推行，那么罪过仅仅算到莫里斯头上事情就结束了，小莫里斯与乔治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这就是这个世界贵族之间的规则，可以说莫里斯正是利用了这套规则，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来换取一个更大的肯能。

　　“那么大人可否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此次集结大军的目的？”萨利安目光灼灼地看着莫里斯。

　　莫里斯同样如此，他也在判断应不应该和萨利安透底，莫里斯是一名枭雄，枭雄就会有属于他的骄傲，因此在思索片刻莫里斯最终还是开口道：“削弱其他贵族的势力！”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内容却相当丰富了。

　　这说明莫里斯已经意识到了摆在他面前的阻碍了，并且他还巧妙地借用了敌人的手来清除阻碍。

　　这里的敌人包括那些侵略的兽人，同时也包括了萨利安。

　　兽人成为莫里斯手中的刀这很好理解，因为帝国之所以要集结军队为的就是要抵御兽人。

　　而萨利安成为莫里斯的帮手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但是换个角度来思考，如果没有萨利安，那么这次被集结起来的贵族们会如何看待这次集结。

　　在此之前贵族们与莫里斯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僵硬了，借助外敌来打击对手这种事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常见了，因此大部分贵族都会对莫里斯的命令充满戒备。

　　但是现在萨利安出现了，从萨利安出现开始莫里斯一方好像就一直在萨利安手中吃瘪，莫里斯实际上还有意无意地帮助萨利安塑造了一个强大、不好惹的形象。

　　因此在其他贵族眼中莫里斯一方对萨利安是充满敌视甚至戒惧的。

　　因此在他们的眼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萨利安用巧妙的方法从莫里斯那里骗来了一个公爵头衔；萨利安本身的实力就很强大，身后还有克里斯蒂安这张王牌，他得到了公爵头衔之后会对莫里斯的统治造成很大的威胁。

　　如此一来莫里斯这次的集结令就会被大多数贵族视作莫里斯反制萨利安的手段——莫里斯想要的是剥夺萨利安的爵位，而不是借兽人的手来削弱帝国的贵族。

　　而且莫里斯还利用今早上萨利安与乔治之间的冲突进一步强化了萨利安很强大的概念，让想要联系萨利安的势力产生迟疑，导致两个具有威胁的对手没有联合起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甚至说萨利安之前的胜利都有莫里斯的影子在里面，萨利安就是莫里斯立下的一个幌子——他为自己竖立了一个虚假的目标，并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目标就是萨利安。

　　这么一想萨利安就明白克里斯蒂安为什么那么受关注了，即便没有萨利安克里斯蒂安也会安然地回到帝国，萨利安手中的公爵头衔其实一开始就是为克里斯蒂安准备的。

　　莫里斯根本就不在意克里斯蒂安能否回到帝国，他想要的只是一个靶子。

　　“你想明白了？”莫里斯有些得意地笑道。

　　“我原本就有类似的猜测，您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同时也解开了我的一些疑惑……”

　　“但是我的疑惑还没有解开！”

　　“您已经意识到了阻碍并且已经着手去做了不是吗？不知道您听说过朝三暮四的猴子的故事吗？”萨利安问道。

　　莫里斯摇了摇头，于是萨利安便解释道：“曾经有人养了一只猴子，每天早上他会喂猴子三颗橡子，然后晚上喂四颗。

　　但是猴子性急，觉得早上三颗橡子并不能填饱肚子，因此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每天都大吵大闹。

　　因此养猴人换了一种方式，早上喂猴子四颗橡子，晚上则变成了三颗。

　　每天都是同样数量的橡子，没想到猴子却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因为他白天能够吃饱肚子，而晚上睡着之后不管再饿他也感觉不到。”

　　“很有趣的故事，但是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莫里斯笑了笑，但是显然对萨利安的回答并不太满意。

　　“因为养猴人并不是您，而是您的继承人。猴子原先每天都有数不尽的橡子可供食用，因此它从来没有考虑过橡子变少的问题，直到他的老主人将它的伙食消减到每天七颗橡子，这只猴子才开始感到不满。

　　这种不满会转移到猴子的新主人身上，因为新主人延续了老主人的安排每天给猴子的伙食依然只有七颗橡子。

　　所以不知大人听明白我的故事了吗？”

　　萨利安说完则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莫里斯，他说这个故事的用意就是告诉莫里斯他可以削弱贵族的权力，但是当贵族们开始不满的时候他就应该停手了。

　　剩下的事应该交给莫里斯的继承人去做，当莫里斯的继承人继承莫里斯的权势后贵族们会因为他延续了莫里斯的政策而继续不满，这时候继承人只需要稍微改变一下政策——比如恢复贵族们一些无关紧要的权力，就能让贵族们的不满消失。

　　而且因为贵族们的权力被莫里斯大大削弱，时间没过去一天贵族们的实力就会继续削弱下去，直到所有的贵族加起来都不是莫里斯的继承人的对手为止。

　　也就是说削减权力这种事必须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莫里斯想让这件事在自己手上完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莫里斯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萨利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没错，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莫里斯在理性上能够接受萨利安的观点，毕竟他已经在为自己的继承人铺路了，但是在感情上他还是无法接受削弱贵族这件事要交到自己的儿子手中。

　　其实萨利安一直没说的是，像政治遗产这种东西，有时候继承人未必是自己的亲骨肉，有时候还有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比如说萨利安自己，萨利安就是坚定的大一统主义者，当初他统治松加德的时候，手下也就只有两位领主，而且这两位领主的权力也是越来越小的。

　　因此如果萨利安从莫里斯手中夺取了权力，那么他毫无疑问会和莫里斯一样继续削弱贵族们的权力，并且萨利安成功的可能性要比莫里斯要大上很多。

　　更重要的是按照萨利安的想法在一开始反抗莫里斯的时候很可能会得到大部分贵族的支持，所以萨利安就必须帮助这群贵族们保存实力，尽可能地让莫里斯放弃继续削弱这群贵族的打算。

　　可以说萨利安的这番劝说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并没有直接解决莫里斯的问题，但是却让莫里斯动了放弃计划的念头。

　　莫里斯能够接受萨利安这番话是因为萨利安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他之所以要将事情做得那么复杂就是因为在自己的逼迫之下贵族们已经开始不满了，而且这些不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集结军队对抗兽人实际上对莫里斯来说也是一步险棋。

　　其实如果为了对抗兽人，帝国只需要将兽人击退就行了，但莫里斯这次为了解决问题定下的目标是清扫帝国边境的兽人部落，让兽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再次威胁帝国。

　　如果莫里斯成功了，那么他不仅削弱了其他贵族的实力，同时解决了兽人这个威胁，他在帝国内部的威望也会上升一大截，可以说这能够进一步清扫他面前的阻碍。

　　但是高收入也就意味着高风险，如果莫里斯失败，那么不仅仅是他本人威望扫地，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贵族们也会趁机兴风作浪，到时候局势的发展会完全超脱莫里斯的掌控。

　　萨利安的话就像是快要压倒莫里斯心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骆驼的膝盖已经弯曲了，离倒下只差一点点了。

　　不过此刻莫里斯还并没有放弃，他说出了自己如此兴师动众的另一个理由，他看上去是想要说服萨利安，不过这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不过这一次兽人的骚动不比寻常。以往兽人入侵不过是因为他们生活的沼泽地带资源不足，因此必须通过侵略帝国边境才能获取足够的食物。

　　因此他们与帝国之间其实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那就是他们进入帝国境内之后只抢劫，而不会杀死帝国的平民。”

　　“兽人难道不会将人类掳掠回去作为奴隶吗？”萨利安问道。

　　莫里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兽人生存的环境本就非常恶劣，普通人到了他们生活的地方很难活下去，更别说是开垦出一片能够耕种的土地了。”

　　“以往兽人都不会屠杀人类吗？”萨利安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继续确认道。

　　“每次兽人进犯肯定会有人类死亡，但是那只是少数，只要他们不反抗兽人就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无论人类有没有反抗，兽人都会将人类的整个村落屠杀殆尽。

　　正因为如此，我所说的清理帝国边境的兽人部落才没有招致太多人反对。”

　　萨利安点了点头，沼泽附近的土地大多比较肥沃，因此靠近兽人部落的那些领主的实力相比其他领主要来得强大许多。他们清剿兽人的意愿也比其他领主更加强烈。

　　这也就导致了在大多数领主都流露出了对莫里斯的不满之后，莫里斯依然能够将帝国的大部分军队集结于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