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钱钟书的长篇，故事主要写抗战初期知识分子的群相。它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风格独特的讽刺。把语言运用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其精言妙语是这部的最成功之处，也是最值得赏析的地方。语言中有大量的隐喻，值得我们加以探讨、研究。

　　隐喻；空间方位隐喻；实体隐喻；结构隐喻；联觉隐喻

　　隐喻，一向被视为一种修辞文学技巧，作用是增强表达效果，充当文学语言表述的点缀与修饰。此一定位的认定源远流长，在西方可远溯至古希腊时代的亚里斯多德。语言学大师雷可夫与哲学大师詹森合著一书，以大量日常口语资料揭示：隐喻不只是字词的游戏，更是与我们的认知活动以及思维运作息息相关的角色，在我们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思维活动中无所不在。大部分的概念体系本质上是譬喻性的，我们经由此一途径建构了观察事物、思考、行动的方式。在分析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深刻体会到这一含义。

　　一、隐喻认知研究：名字中的隐喻

　　题名的隐喻

　　围城：1.婚姻是围城，在恋爱甜蜜时，对结婚十分向往，想进入由两个人组成的小世界之中，但婚后生活不再像恋爱时那样浪漫，无忧无虑，它需要每天面对锅碗瓢盆和两人的真实日常生活，因此显得枯燥，令人厌烦。于是想要摆脱这种境况，想要冲出二人组成的围城。

　　2.病态的社会是围城，到处是勾心斗角，方鸿渐无法寻求到理想的工作和美满的爱情。

　　3.人一生的奋斗也是围城，人始终想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但实现后又显得迷茫、空虚无趣。

　　人名的隐喻

　　1.方鸿渐：方显得方方正正，鸿渐出自：“鸿渐于干，鸿渐于木，鸿渐于陵”，是指鸿雁走到了山涧，也预示著方鸿渐陷入人生的困境。无论他怎样努力，终究是个失败者。

　　2.唐晓芙：名字含义是清晨池塘盛开的荷花，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率真可爱，有不为外物所影响的真性情。

　　3.孙柔嘉：温柔美好，像她名字一样的好形象，只存在于订婚之前，订婚后专横、多疑、善妒，前后反差强烈。

　　4.鲍小姐：暗示她像鲍鱼之肆一样臭，本来已有未婚夫，却十分风流。

　　5.褚慎明：本应像他的名字一样慎思明辨，才称得上是伟大的哲学家，但自高自大，毫无文人德行。

　　6.高松年：作为三闾大学的校长，地位高；松鹤延年，反讽其老科学家的迂腐本质。

　　地名的隐喻

　　三闾大学：出自三闾大夫，代表文人的崇高节操，但在三闾大学，却无学术氛围，文人之间相互倾轧，一片勾心斗角。

　　在对名字的隐喻研究之中，作者主要运用讽刺的手法，是对旧知识份子的无情嘲弄，而且也是时代的缩影，映射了时代特点。

　　二、空间方位隐喻

　　1.从前她一心要留学，嫌那几个追求自己的人没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学毕业生。而今她身为女博士，反觉得崇高的孤独，没有人敢攀上来。

　　2.你表姐说你朋友很多，我不敢配高攀可是很想在你的朋友里凑个数目。

　　3.鸿渐兄，你虽然研究哲学，今天也甘拜下风了，听了这样好的议论，大家得干一杯。

　　4.赵辛楣住在租界里，不能变房子的戏法，自信一表人才，不必惆怅从前有多少女人看中他，只说假如战争不发生，交涉使公署不撤退，他的官还可以做下去，做上去。

　　5.鸿渐只有连说：“不识抬举，不敢高攀。”

　　6.就像辛楣罢，承他瞧得起，把自己当朋友，可是他也一步一步高上去，自己要仰攀他，不比从前那样分庭抗礼了。

　　从实例中可以发现高位是上，低位是下；强势是上，弱势是下。有利的一方总是处于上，这也是基于我们肉体与文化的经验。人总是有著更高的人生追求，因此一心盼望著向上的感觉。

　　三、实体隐喻

　　实体与物质隐喻

　　1.形状隐喻。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他自以为这信措词凄婉，打得动铁石心肠。方鸿渐把这种巧妙的语句和精密的计算来抚慰自己，可是失望、遭欺骗的情欲、被损伤的骄傲，都不肯平伏，像不倒翁，捺下去又竖起来，反而摇摆得利害。头脑里，情思弥漫纷乱像个北风飘雪片的天空。回家手心涂了红药水，他想这是唐晓芙害自己的，将来跟她细细算账，微笑从心里泡沫似地浮上脸来，痛也忘了。

　　2.功能隐喻。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话就把方鸿渐钩住了。无论如何，从此他们俩的交情像热带植物那样飞快地生长。鸿渐心头火直冒，仿佛会把嘴香烟衔著的一头都烧红了。拼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一著急，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思想的线索要打成结又松散了。

　　3.性质隐喻。鲍小姐从小被父母差唤惯了，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他那天晚上的睡眠，宛如粳米粉的线条，没有粘性，拉不长。那最难措辞的一段话还闷在心里，像喉咙里咳不出来的粘痰，搅得奇痒难搔。

　　拟人美国认知语言学家雷可夫与詹森说：最明显的实体譬喻是那些将具体对象特例化为人的譬喻，以人类的动机、特征与活动表达非人的实体，使我们得以理解经验的广泛多样。

　　1.将人的情感诉诸于物：物的感情实际上是人的感情的映射，从而使物显得灵动，人的感情也更加具体。这船，倚仗人的机巧，载满人的扰攘，寄满人的希望，热闹地行著，每分钟把玷污了人气的一小方水面，还给那无情、无尽、无际的大海。这封信要寄给你了，还想写几句话。可是你看纸上全写满了，只留这一小方，刚挤得进我心里那一句话，它还怕羞不敢见你的面呢。夜黑得太周密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种夜里，鬼都得要碰鼻子拐弯，猫会自恨它的一嘴好胡子当不了昆虫的触须。当天晚上，一行五人买了三等卧车票在金华上火车，明天一早可到鹰潭，有几个多情而肯远游的蚤虱一路陪著他们。明天早上，辛楣和李梅亭吃几颗疲乏的花生米，灌半壶冷淡的茶，同出门找本地教育机关去了。她眼睛下两个黑袋，像圆壳行军热水瓶，想是储蓄著多情的热泪。

　　2.将人的动作诉诸于物。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这旅馆里的饭不必请教了，他们两已经替咱们做了试验品。孙小姐省悟多说了半句话，涨红脸，那句话也遭到了腰斩。厕所的气息，也像怕冷，缩在屋子里不出来，不比在夏天，老远就放著哨。

　　3.将人的脾气、病症诉诸于物。辛楣请他脱衣服，他死不肯；辛楣倒替他出汗，自己的白衬衫像在害黄热病。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机器是没有脾气癖性的，而这辆车倚老卖老，修炼成桀骜不训、怪僻难测的性格，有时标劲像大官僚，有时别扭像小女郎，汽车夫那些粗人休想驾驾驭了解。它开动之际，前头咳嗽，后气，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东倒西撞，齐声叫唤，孙小姐从座位上滑下来，鸿渐碰痛了头，辛楣差一点向后跌在那女人身上。

　　转喻

　　我们概念中有一个“部分代整体”转喻特例，亦即“以脸代人”。在我们文化中，我们注意人的脸，而不是他的姿态与动态，以求获取有关此人如何的基本资讯。当我们从脸与行为角度去观察一个人时，就是在运用转喻手法。

　　例如：1.自己就成了骗子，从此无面目见人！

　　2.反正自己无面目见周经理周太太，周经理周太太也无面目见自己，这倒省了不少麻烦。

　　以面目来代整体的人，是因为人脸的特殊性，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也是基于文化性的特质所体现的。

　　四、结构隐喻

　　结构譬喻使我们那能用一个建构性高的、清楚描绘的概念去建构另一概念，其作用远胜以单纯肉体概念为基础的空间方位譬喻与实体譬喻。

　　婚姻

　　1.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2.法国也有这麽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3.同行最不宜结婚，因彼此是行家，谁也哄不倒谁，丈夫不会莫测高深地崇拜太太，太太也不会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础就不牢固。

　　4.他对她也许不过像自己对柔嘉，可见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5.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

　　6.汪氏夫妇可怜，这道理我明白。他们的婚姻不会到头的。

　　7.当时张家这婚事一场没结果，周太太颇扫兴。

　　爱情

　　1.他想这事势难两全，只求做得光滑乾，让苏小姐的爱情好好地无疾善终。

　　2.他想也许女孩子第一次有男朋友的心境也像白水冲了红酒，说不上爱情，只是一种温淡的兴奋。

　　3.我这儿可不是战场，所以我不让他们两人碰头。

　　4.他忽然省悟这情势太危险，今天不该自投罗网，后悔无及。

　　5.可是心里忘不了他，好比牙齿钳去了，齿腔空著作痛，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要连根拔它，这花盆就得迸碎。

　　6.我们新吃过女人的亏，都是惊弓之鸟，看见女人影子就怕了。可是你这一念温柔，已经心里下了情种。

　　7.前天的痛苦似乎利害得把遭损伤的情感痛绝了根，所有的痛苦全提出来了。

　　8.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著汹涌翻腾的力量。

　　9.鸿渐情感像个漩涡。

　　10.在大学同学的时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鸿渐这小子。那时候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11.他对自己解释，热烈的爱情到订婚早已是顶点，婚一结一切了结。

　　人生

　　1.我总以为刚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前途。

　　2.我只希望方先生前途无量。

　　3.他在大学校长里，还是前途无量的人。

　　人生是旅途，每个人都是在这旅途上体验世界的各种景象。所以，人对生命是充满希望的，路在前方，选择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就不同。

　　五、联觉隐喻

　　认知科学的研究说明，人的某一感知器官受到刺激，产生反应，同时也可能引起其他器官的反应，也就是说各个感官不是孤立的，它们相互作用。一个器官被激活，联想和声音的作用会使另一感官出现共鸣。

　　视觉移植

　　1.视觉→味觉。有人叫她“熟食铺子”，因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他想这一晚的睡好甜，充实得梦都没做，无怪睡叫“黑甜乡”，又想到鲍小姐皮肤暗，笑起来甜甜的，等会见面可叫他“黑甜”。鲍小姐秀色可餐，你看饱了不用吃饭了。

　　2.视觉→触觉。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

　　3.视觉→触觉。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才出来。她冷淡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我们背后叫他“寒暑表”，因他脸色忽升忽降，表示出他跟女学生距离的远近，真好玩儿！这些西文书函的平常称呼在中文里就刺眼肉麻。

　　4.视觉→味觉。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有他，菜也可以省一点；看见他那个四喜丸子的脸，人就饱了。褚慎明道：“酒涡生在他太太脸上，只有他一个人看，现在写进诗里，我们都可以仔细看个饱了。”

　　听觉移植

　　1.听觉→触觉。三脚两步上楼梯去，只听得阿刘在背后冷笑。他忽然省悟阿刘的用意，脸都羞热了。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鸿渐冷笑一声，鄙视女人们的虚荣。鸿渐刺耳地冷笑，问是否从今天起自己算停职了。冷的感觉人们很熟知，笑声中和说话中所包含的冷让人体会到漠然和轻视，略带批驳的意味。那女明星的娇声尖锐里含着浑浊，一大半像鼻子里哼出来的，又腻又粘，又软懒无力，跟鼻子的主产品鼻涕具有同样品性。

　　2.听觉→味觉。那寡妇有事叫“阿福”，声音里滴得下蜜糖。鸿渐踌躇，孙小姐说：“我一定要知道。方先生，你告诉我，”笑意全收，甜蜜地执拗。他赔小心解释了半天，她脸色和下来，甜甜一笑道：“我是个死心眼儿，将来你讨厌。”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声音的悦耳，很抽象，但如果是用味道中的“甜”来形容，就会让人感受得很真实。鸿渐只好道歉，那听差提起了腿满脸苦笑，强说：“没有关系。”

　　3.听觉→视觉。不知哪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想这是撒一个玻璃质的谎，又脆薄，又明亮，汽车夫定在暗笑。假使真灌成片子，那声气哗啦哗啦，又像风涛澎，又像狼吞虎咽，中间还夹著一丝又尖又细的声音，忽高忽低，袅袅不绝。有时这一条丝高上去、高上去，细得、细得像放足的风筝线要断了，不知怎么像过一峰尖，又降落安稳下来。

　　嗅觉移植

　　嗅觉→触觉

　　客堂一扇窗开著，太阳烘焙的花香，浓得塞鼻子，暖得使人头脑迷倦。

　　触觉移植

　　触觉→味觉

　　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紧作痛，眼酸得要流泪。

　　六、结语

　　从名字中的隐喻、空间方位隐喻、实体隐喻、结构隐喻、联觉隐喻这五个方面探讨作品，会发现作者始终是以一种批判的视角来审视人生和社会，展示给读者的也是对世界的消极面。例如：对婚姻的阐释，作者将它视为围城、鸟笼等，让读者对婚姻产生一种畏惧感。

　　隐喻经历了修辞到认知的研究。隐喻传统地被认为是一种修辞手段，对隐喻的研究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此基础上，可知它经历了修辞到认知的研究，书中的语言语言反映隐喻思想。

　　从隐喻的不同侧面去研究中的名字和语言，将是一个全新的视角，这一视角也将有助于我们全面理解的主旨和内涵，也可以体会到语言的活力和创造力。

　　参考文献

　　雷可夫&詹森，周世箴译著：我们赖以生存的譬喻.台北联经出版社，2006.

　　田雪娇.浅谈围城中的概念隐喻.文史研究.

　　李福印.语义学概论.北京大学，2009.

　　作者简介：简飞月，女，汉族，湖北宜昌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研究方向：语言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