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即轮到张步岩，他颇吃力的把考篮抬搁于桌面，再从肩取下箱笼，搜检军丁将‘毛’笔、砚台、油灯、吃食等取出，查验笔帽里、砚盖处、油灯沿，蜡烛底是否有挟带，瞧着裂头高庄白馒头蓬松显大，索‘性’横一刀再竖一刀切四半，不见里头有它物方罢休。

　　张步岩很心疼他的大馒头，那可是一钱一个的，怪他图省事专挑大的买，现被切的烂糟糟不说，馒渣洒落一桌。

　　他敢怒不敢言，一脸的憋屈。

　　秦兴忽得朝军丁一人笑着轻唤：“李哥。”

　　原来是国子监的皂吏头儿李猛，戴红帽穿青衣，被征了当军丁使唤。

　　李猛动作微顿，斜着眼瞟来，咧咧嘴并不答话。倒是另一军丁看来，问怎得认识？

　　李猛继续搜检，边低道：”冯监生学问好，在监内是个有名的人物，教官皆欢喜他，他这小厮在我手下做皂吏，机灵透顶。“

　　那军丁颌首，恰此时，坐对面吃茶的搜检官，命人领她过去，舜钰给秦兴使个眼‘色’，秦兴会意。

　　她前行拜见礼，搜检官边打量，边慢慢问：”你可是工部右‘侍’郎秦大人的表弟，名唤冯舜钰？“

　　舜钰微怔，忙回话正是，听得他说：“我与秦大人同任工部，原是他来此监试，因这两日将大喜，无奈‘抽’不脱身，只得由我顶替，他让我传句话与你，旁的勿多想，仔细答题即可。”

　　舜钰应声谢过，那搜检官又客套两句，才让她复回军丁处行搜身检。

　　“凤九命果然好，大小官儿皆认得。”张步岩酸溜溜的诽言。

　　并不理他，见秦兴朝自个眨巴下眼皮，这才暗松口气。

　　你道为何，在舜钰同监试官聊谈时，秦兴趁摆放箱笼竹篮的当儿，悄塞银两至那军丁手，轻道：“我家主子好颜面，万望爷手下留情，怎么检都可，只不让他披头散发、敞‘胸’‘露’‘乳’这般难看。”

　　“这怎使得？”那军丁有些犹豫，李猛不以为然：“有何使不得？可以打点酒‘肉’吃，避避雨气也好。”

　　那军丁瞄眼舜钰同搜检官，嘴一抿，收了。

　　张步岩穿衣整巾，气叨叨的，收拾好箱笼及竹篮子，头也不回的进入一‘门’。

　　即轮到舜钰。

　　那军丁显见是个头儿，叫过搜身军丁来一道查验携带之物，换李猛去搜身。

　　李猛前说：“与你虽熟识，可众生皆在看，这大面过场还是得走，劳烦解衣脱鞋袜罢！”

　　舜钰颌首道好，解开衣襟脱去襴衫，‘露’出簇新的藕合‘色’里衣里‘裤’，李猛朝她‘腿’间瞪了眼，吸足口气，啧啧，瞧这身板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啊！

　　“娘咧，鸟倒不小！”他嘴里溜出一句，舜钰小脸止不住泛起红‘潮’。

　　这身里衣‘裤’是翦云特意缝制的，道他是个阉人恐被察觉，费尽心思在裆处做章，她又是个黄‘花’闺‘女’，哪晓得甚么身高体重尺寸搭配此类，只跟着‘春’画依葫芦画瓢来。

　　舜钰穿身时也惊出一阵冷汗，刘氏整日里迫翦云勤练针黹绣艺，果然不俗，也不晓用得什么针法，未曾多加布片儿，却显那里鼓鼓囊囊一团，甚是雄伟！

　　她原思忖舍弃不穿，可想‘腿’间空‘荡’生风，似乎更易招人眼，便强把心定，硬着头皮也得装从容不迫。

　　李猛也不用她脱袜，只在鞋履里间‘摸’索遍，便还递。趁她穿鞋履的当儿，拎起脱下的襴衫边角沿缝捏过。

　　舜钰直起身，李猛伸手正要往‘胸’前拍，却听她轻低咳声。

　　抬眼看舜钰蹙眉，道她酸儒拘扭‘性’子，手一顿、拍肩膀顺滑下至腕，再是另一侧，搜捡箱笼竹篮的军丁反有些不耐，催他快点儿，李猛索‘性’止了，让舜钰穿衫去拿自个物什。

　　她所携带的考具皆是最朴实无‘花’样的，吃食也都切成小块或片、坚果类外表光滑无‘洞’无缝，有经验的军丁，一看便晓是由人仔细指点过，知查不出甚么，遂随意翻检一遍，倒未像张书岩那般‘弄’得十分狼藉。

　　秦兴和梅逊只能送到一‘门’外，再不得进去，舜钰自背起箱笼，提考篮儿，撑起大伞。

　　抬眼却见替沈二爷打伞的那指挥使，不知何时立在监试官旁说话，眼神漠漠从她脸洒过。

　　天空‘阴’霭低沉，一行大雁萧萧飞过，雨意愈发缠绵。

　　舜钰终艰难进得一‘门’，跟前头的张步岩步伐，放眼环顾四望，兵吏显然增多起来，三五步即见成行。

　　二‘门’处同一‘门’格局相仿，依旧三间大‘门’，为正‘门’，考生分两路走东西角‘门’，好在两边成廊可遮雨，不必身负重物，还得撑伞那般辛苦。

　　忽闻“咕咕”叫声不断，有道白影从屋檐拍着翅膀一晃而过，军丁迅速架羽翎箭，张弓拉弦朝‘射’去，但听“嘭”的巨响，一物从天而降，摔落于青石板道，‘胸’口赦赦‘插’支箭。

　　那军丁前拎起鸽颈离开，地洇得缕缕鲜血，稍许即被秋雨洗得无踪迹。

　　舜钰听傅衡说过，江南贡院几年前，有考生用鸽子、每晚从窗口飞进传递卷题，自发现后，官府即颁布明令，考院内禁止有大只飞禽入内，尤以鸽子为重，旦得发现即刻‘射’杀。

　　正想着，忽见数十锦衣卫步履匆匆而来，两步一人，顺排持刀板直‘挺’立，不多时，即有一顶明黄大轿鸣锣张伞而来，从舜钰眼前过，直奔正‘门’而去。

　　舜钰听得随‘侍’报喊，竟是太子亲临，她离正‘门’还有一‘射’之地，隐隐得见那轿落下，出来一人，众多官员迎拜见。

　　张步岩朝前瞧了半晌，啧啧道：“听闻此次秋闱要整治考场舞弊，严禁贿买考官、夹带经及代考各手段。竟不是空‘穴’来风，凤九你瞧，连太子都赶来监考，稍会二‘门’搜检显见可不易过！”

　　他沉‘吟’会儿，又是气恼又是烦忧：“想必兵吏更是如狼似虎猖狂，我那四半的馒头若再来四刀，可成渣渣了，岂不要我饿死在号舍里！”

　　几个考生听他说的有趣，“噗哧”笑出声来。

　　舜钰却笑不出来。

　　太子突然来临，另她荆棘满布的科举前路，更为雪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