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光明能够驱赶黑暗一般，黑暗，同样可以吞噬光明。

　　既然连光都逃不过，那道将雪线切开的剑芒自然逃不过被吞噬的命运。

　　剑芒被黑剑斩落，切碎，化成了黑暗中挣扎的微光，最终消失不见，这种悲惨的下场，就像是徐子夜用自己的剑告诉洛重，如果你仍然选择保护圣女，保护那件东西，那么你的命运就会像是这道剑芒，被黑暗彻底吞噬。

　　洛重当然能够明白徐子夜的意思，不过他只是有些好奇，自己的剑芒居然会被那把黑剑斩碎，如此诡异甚至是恐怖的剑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春秋斩雪这一招乃是他当年击败了大燕王朝的护国剑皇，于落雪湖畔静坐了片刻后所领悟到的剑法。

　　但这毕竟也是他的剑法。

　　他的剑法，就应该是这世间最强的剑法。

　　“友也许不知，我这把黑剑，饮了无数人的血，才染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所以，它的杀意之强，自是举世无敌。”徐子夜看见了洛重眼里那一丝惘然，笑容依旧，只是有些冷漠的劝道：“论境界，友与我不分伯仲，但论剑法之强盛，世间虽有数人在我之上，很可惜的是，友并不在其中。”

　　洛重闻言，微微了头，也不知是在承认他的自夸，亦或是承认别的什么。

　　只不过，在头以后，洛重便有些好奇的问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去玄剑宗与紫阳剑主论剑高低？何必要自降身份为难一个女子？”

　　这句话的很直接，哪怕语气只是好奇，徐子夜也听出了一些嘲讽的意味，瞳孔微缩，倒是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只是自嘲道：“紫阳剑主的贯日长虹剑法已经是人间近神之招，当今天下，谁能比他的境界更高？”

　　“但这与我为难圣女，并没有什么关联。”

　　“更何况，非是我要为难她，而是圣女的所作所为，让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不远赴万里赶到这荒原之上，求她不要再为难我。”

　　“如果让圣女继续前行，让她把那件东西带到了大燕王朝，无论是我还是整个夜宗，都承受不了那个后果。”

　　“所以，就算你搏命相护，就算你年纪轻轻已经是不灭境的强者，我依然要杀了你，然后再去杀她。”

　　徐子夜的很诚恳，就像是一个无奈的老者，恳请你们去死。

　　听到了他的话，洛重忽然想起死在自己剑下的血煞魔帅，想起了那个被自己一剑击碎玄门的青兽长老，想起那两人的骄傲，然后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杀人，从来都不是靠嘴巴来。”

　　“正是如此。”徐子夜眼里满是对洛重的欣赏之色，赞许道：“杀人，从来都不需要靠，因为一旦开始，就代表着心里怕了。”

　　“那么，就请友接我一剑吧！”

　　徐子夜罢，一声长笑，喜悦的挥起长剑。

　　他很喜悦于能够见到洛重，更喜悦的是，洛重最终将会死在他的手里。

　　他的人在喜悦，手中那把黑剑自然欢鸣，天空中遮蔽月光的乌云更是浓厚了几分，整个夜空之中不见光芒，便是连星光都再也找不到几颗。

　　“乌云蔽日，剑气冲霄。”

　　洛重看到如此强盛的剑意，表情十分畅快。

　　见猎，自然心喜。

　　所以他平静的举起铁剑，等待着徐子夜的剑招降临，以示自信与尊重。

　　在他身后，叶忘妖抱着春秋，满脸都是忧色。

　　哪怕在她知道了洛重的真实身份是一名不灭境强者之时，心里依然没有任何的放松，反而更加忧虑起来。

　　因为洛重的对手，是徐子夜，夜宗法王，魔道大剑师！

　　如果他真正开始正视洛重，便代表他将要全力出手，剑师徐子夜的全力施为，究竟有多么可怕，叶忘妖并不清楚。

　　甚至就连那位强悍到足以与世间最强那几人并肩的夜宗之主也曾经过一句话，徐子夜的剑到底有多强，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清楚，因为比他强的人，不会轻易对他出手，那么剩下的人在见过他出剑以后，便已经成了死人，自然再也没有机会向别人描述徐子夜的剑到底有多强。

　　今夜，徐子夜将要再次展示自己的剑法有多强，展示自己对于剑道的天赋，确实与天齐高。

　　做为场间仅有的几名观众之一，叶忘妖很担忧，但也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洛重的身上。

　　于是她开始试着相信那个平静的少年，相信他手中那把平凡却又不平凡的铁剑。

　　漫天黑云之下，徐子夜出剑了，他的剑很黑，上面染着的，是数万人的鲜血与怨念，但他的剑意很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势，剑锋向洛重斩去，他的脚步也随之移动起来，只是短短的瞬间，他和他的剑就来到了洛重面前，那斩落的黑剑没有任何光芒，亦无一剑动之，万道剑影的繁复场面，他请洛重接剑，出手的，自然就是简单直接的一剑。

　　黑剑。

　　洛重盯着不断下落的黑剑，眼眸里生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那是赞赏中包含了几分惋惜的情绪，因为他很可惜，可惜自己没有能够更早一遇见这名老人，没有遇到这把黑剑。

　　不过现在遇到，也不算太晚，既然遇到，那就要酣畅的战上一场。

　　所以，等待着那道黑剑的势蓄至巅峰之时，洛重出剑了。

　　一道如同天幕的剑光，在他头散开，那把黑剑重重劈落，却只是与铁剑相撞，没有越过一线。

　　徐子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然后再次挥剑，像是将整个天空的乌云尽付一剑，撞向了那道剑光。

　　铛！

　　荒原上响起了刺耳的撞击声，徐子夜又一次无功而返，表情却是愈发喜悦，看着那道剑光，痴醉道：“传闻剑冢之主早年残废，双眼尽眇，于林中枯坐多年领悟了天下第一守势，持之纵横不败，被后人称之为心剑。想不到，友竟是连天缺剑林凡的剑招都能掌握，甚妙！”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骤然间锋利了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直刺而出。

　　先前他赞许过洛重的话，杀人，不需要靠，因为一旦开始了，那么便等于是怕了。

　　所以他会这么多的话，自然就不是废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是他用来杀人的手段，是一把把能够破阵的剑。

　　洛重神色微凝，手臂连连在虚空中挥动，铁剑发出数百次的颤鸣，那是他在与徐子夜口中吐出的剑意交战，对方以言成剑，欲要破天下第一守势，那他就要以心剑，将那片乌云尽阻在外！

　　铛！铛！铛！铛！

　　在荒原上响彻数千次撞击声后，洛重已经向后退了三步，而徐子夜则是前进了一步。

　　两人的神色都有凝然，更多的，是一种惊叹对手剑术的赞美。

　　“心剑，不愧天下第一守御之名。”徐子夜在前进一步后，忽然长出一口气，语气真诚。

　　因为他握剑的手，已经有了细微的颤抖。

　　“你也不愧是魔道大剑师。”洛重落下了防在身前的铁剑，没有继续以心剑运招。

　　因为心剑，也被破了。

　　天下第一守御之剑，乃是当年天缺剑林凡持之对战六名妖王而不落下风的剑法，如今竟是被徐子夜破去，并不是明徐子夜比那六名妖王联手更加强大，而是明他对剑的理解的确很高，如天一般的高。

　　不过，徐子夜的手在颤抖，洛重的手却很稳，宽大的袖子在风中轻扬，握剑的那只手居然稳到如同定格，令徐子夜不得不叹息一声，“看来我已经老了。”

　　洛重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话。

　　只是两人都明白，试探到此已经结束，下一剑，也许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刻。

　　徐子夜颤抖的手渐渐安静，但他却又开始咳嗽起来，咳的很用力，咳的很畅快，像是要把胸腔之内那恼人的热意全部咳出，好让他能够酣畅淋漓的再战一场。

　　他的动作很大，也是一个很明显的破绽，不过在他咳嗽的时候，洛重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平静的等着，给予了绝对的尊重与绝对的公平。

　　徐子夜咳了百声以后，嗓子都有些沙哑，但他的精神显得很好，微笑看向洛重，抬起手中的黑剑，笑问道：“友为何不趁先前杀了我？”

　　“我在等你最强的一剑。”洛重回答的很简单，但也很直接。

　　这个回答，亦不出徐子夜的意料，他满意的了头，然后身上那件罩袍开始飘了起来。

　　他的声音沙哑着响起，充满了遗憾：“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甚至你的天赋与我相比也丝毫不差，所以我真的不想杀你，因为杀了你，我的剑也许就会寂寞一生。”

　　“但是……”

　　随着声音渐黯，徐子夜手中的黑剑居然渗出黑血，一滴一滴，落在荒原的土地上。

　　“你与圣女，都必须要死。”

　　鲜血渐落，变成了一道泼天的血河，只不过那血的颜色是深黑色，是一种比墨还要黑的颜色。

　　他的剑名叫黑天，剑动之时，天地倾覆，日月无光。

　　他的剑法，同样叫作黑天。

　　因为一剑之下，天，便黑了。

　　徐子夜的身形骤然升上夜空，厚重的乌云之下，他高举渗血的黑剑，声音沙哑，缓缓道：“日落月沉星无色，一剑，黑天！”

　　黑色的剑影在他手里无限扩大，仿佛比天还大，欲要斩日劈月沉星，使得天地再无颜色！

　　如此剑势，强悍无匹，又如何可能战胜？

　　坐在洛重身后的叶忘妖心生绝望，暗叹一声，闭紧双眼。

　　春秋好奇的抬起头，看着那连天都遮住的剑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早已经跪倒在地，用最虔诚的姿态，向天空中的徐子夜叩首。

　　“这便是你最强的一剑？”洛重的左手仍然背在身后，右手持剑，仰头望天，脸上不见惧色，只是喃喃轻问了一声。

　　徐子夜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再回答，因为这招剑法之强，已经隐隐脱离了他所能掌控的极限。洛重想看他最强的一剑，那么徐子夜使出的，自然也是自己最强大的剑招！

　　“日落月沉星无色，那样的世界，又怎么能是一剑可以斩出来的？”

　　“这一招很强，但也只是凡间之招。”

　　洛重叹息了一声，将铁剑递到了左手，然后他右手屈指，在剑身上一弹。

　　锵！

　　轻亮悦耳的剑鸣声孤高桀骜，隐隐有几分向天比高的意味。

　　他的剑意慢慢攀升，直到高无可升，已至峰。

　　那把铁剑之上，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光芒，却是想要挣脱他的手掌一般剧烈颤动。

　　当剑意达到了，那里的风景是什么？

　　当剑意超越了峰，剑，又会变成什么？

　　洛重望着那遮天蔽日的剑影，轻笑着向天斩去。

　　剑意至极，已无可极，那么，就只剩下纯粹的剑，只余全然的剑意！

　　凛然剑意纵空横斩，铁剑脱手而飞，刺向漫天黑影！

　　洛重的身体同时拔地而起，荒土顿时炸裂，托着他的身躯紧随长剑而去。

　　他于半空之中握住剑柄，平静至极的向徐子夜递出此剑。

　　剑，未曾败，是以敢称未尝一败。洛重当年剑败大燕王朝护国剑皇，于落雪湖畔观湖景而悟剑二，随后他持剑挑战天下剑意，不败之时，自感神伤，却又知晓世间之剑再高也有穷极人力的极限，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继续不败。

　　于是，洛重在剑道百阁前贤画像之前，顿悟惊世剑招。

　　不败的至极剑意。

　　“剑三，未尝一败！”

　　望着不断向自己逼近的傲然剑意，徐子夜眼眸深处充满了喜悦，手中黑天斩下，迎向来者。

　　两道惊世之剑在半空中碰撞，整个天空顿时陷入了安静。

　　那种安静，是爆发之前的最后宁静，是视野与听觉都再也不能捕捉到的惊天动地。

　　轰！

　　一道圆浪在天空疯狂扩散，剑招过后，天际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震爆。旋即，在那遮天蔽日的乌云上，浮现了一道剑状痕迹，长逾万里，如同天之伤痕。

　　月光透过那道伤痕，照向大地。

　　砰！

　　两个交战的身影自空中一触即分，仿佛两颗从天外飞来的陨石，狠狠撞向了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