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扬了扬眉毛,被艾格一句话说到心坎里的她拼尽全力才没在表情上失态,但那股震惊却已经瞬间从脊椎一直窜到后脑勺。本想开口来一句“你很会奉承人”化解尴尬,但旋即回想起在龙石岛相遇时已经这样夸赞过对方……只能把话咽了回去,抬头重新审视站于桌对面的男子,眼中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若不是没接触过那个词,丹妮莉丝此刻心中必定只有这一个念头:莫非,自己是遇上同志了?
她先是意识到自己先前对局面的判断有偏差,缓缓松开了藏于桌下攥紧餐叉的手,随即又回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本书,当真是你写的!?”
和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但奇准无比的一个马匹拍下去,艾格总算是找到了——把话题掰向自己想要方向的机会。
“陛下在读那前半本时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一本完全对您胃口、亦符合维斯特洛当下状况……仿佛就是为您所写,而您却偏偏从没听说过的书吗?”艾格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耸耸肩自问自答,“答案是:没有为什么。这本书,本就是在下为您量身订造,用来试探您——到底是不是我想象中那个女王的。”
……
屋外传来了守卫的惊呼,伴随着响起的是忽然大作的气流声和巨兽的喘息嘶鸣。三条龙已经在卓耿的为首带领下从几里外的歇息落脚点飞到了后冠镇袖珍湖的上空,贴着塔楼的顶部盘旋,只待母亲一声令下,便进可龙焰焚城,退可落地接人了。但黑龙能感觉到,与自己灵魂相连的母亲,情绪忽然从极度的紧张和防备,变成了愤怒中夹杂着强烈的惊喜和好奇。
丹妮莉丝一边在心中安抚着前来保护她的卓耿让它不要直接发起攻击或是强行降落,一边仿佛刚刚用完餐一样随意地将餐叉搁回桌面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轻松地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下身子。
随着龙的到场,思考能力和气势伴着底气双双复苏到最佳状态:“那么,你现在已经成功把我骗来了,我到底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女王呢?”
“是,又不是。”很好,连台词都变得上道,能够自然地引出下面的内容了。艾格心知这场忽悠基本上可以算是进入正轨,但重头戏还在后头:“您确实就是我预想中那个心系天下苍生,满怀变革激情的女王……但看上去却有些茫然。我再问陛下一个问题,您有了这么一个好的理想,但知道该如何将它化作现实——不提具体计划,至少有大致方向吗?”
当然……没有!
要是有,她怎么会还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那本魔改君主论的下半部分,甚至不惜亲自骑龙前来?艾格作为礼物送她的上半本里,已经包含了无数让丹妮莉丝认可并赞同、甚至感觉眼前一亮的理论和叙述,吊足了她胃口。可一通吹逼和举例说明结束,她正预感接下来的内容必将是自己最需要的实质性建议和现成解决方案,可再翻到下一页,却已经是封底。
那种正要爽到最关键时刻却戛然而止,不上不下被吊在半空中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到极点!
“总司令大人,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我。”丹妮莉丝当然不可能直接承认自己其实肚子里一点计划都没有,是打算等夺回了七国再从长计议的。她强压下心虚冷冰冰地说道,“若你想让我在这次欺骗上原谅你,你最好真的是那本书的作者,且能给出让我满意的下半本。”
……
如果认可丹妮莉丝身份和头衔的合法性,那么面前的便是七王国的最高君主,整个维斯特洛的女王。
若在冰火世界剩下未知的部分里没有一个庞大的、横跨几洲统辖数个王国的集权帝国,那这就将是艾格在这个世界里最后一次有机会忽悠身份更高于自己的人了……成功把她拿下,影响乃至左右她的思想,自己在这条路上便实现了通关。
而为这一天,他在潜意识里已经准备了无数个日夜。
“在下尽力而为。”艾格侧耳听了听屋外魔龙振翅飞过天空的响动,“但在开始之前,我必须先要求陛下答应我一点:听完我所说的一切,不论您信或不信,遵从或不遵从,都不将其外泄给任何人,包括您最亲密的幕僚和谋士。”
这要求有些过分了,若不告诉自己信任的参谋,光凭经验和阅历都不怎么丰富的自己,怎么判断艾格是不是在忽悠或是给自己下套?丹妮莉丝皱了皱眉:“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反正,先让他把该说的说出来,至于到底要不要告诉别人,嘴巴还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丹妮莉丝可不是史坦尼斯那般迂腐顽固之辈,她对于承诺和规则之类的看法,一向都是比较灵活的。
艾格点点头,深吸口气后开始了讲述:“若陛下记性好,应当记得在我送上的前半本里提到过,世上的国家大抵分为两种:一是集权专制,二是封建诸侯。前者只有一名君王,余下全是为其服务的官员。而维斯特洛则是后一种:七王国就像一片大荒地,贵族们就是荒地中的野狗,三两成群,这边一堆那边一簇……每时每刻都在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无论何时何地,总能找到因一块骨头、几片肉屑就对国王或其他贵族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诸侯。总有人会愿意跳出来当反叛、起义者手中的武器或身前的向导,鞍前马后地为像您或是小伊耿这样的人服务,指望换一个国王或封君,自己的日子便能好过些。”
“我是七国合法的君王,既非反叛,也不是起义。”
“这里不讨论任何人的合法与否,只是阐述这样一个事实:这样大小领主们封建割据的国家,想要夺取其统治权,只需要找对人,就能轻松将其割裂分离成两个或若干股力量。然后,只需击败君王本身并消灭其血脉——成功后,若剩下的人中既无带头者,又无足够的反抗意志,自会望风而降。”艾格摇摇头,“最近的例子便是陛下自己了:您只需攻取君临消灭史坦尼斯,便顷刻拥有了王领和风暴二地,接下来只需设法争取容易争取到的多恩和河湾,七国便已得一半。再然后,无险可守的河间地是您囊中物,西境也在上次六国合力讨伐中元气大伤无力反抗……最后,便只剩下有颈泽和血门天险的北境和谷地,可能还会坚持反抗一段时间了。但在龙的威慑力下,可以想见,只要您肯松口接受投降,这种坚持也不会持续太久。”
“基本正确。”其实是完全正确,丹妮莉丝心想,只可惜她现在是在第一步:消灭史坦尼斯上就遇到了阻碍,被这强敌拦得止步不前,“然后呢?”
“没有然后,提这一点只是想在讲下面的内容前,先引入一个概念。能达成共识,我们才能接下去聊。”艾格说道,“那个概念就是——江山的‘易得难治’定律。即:打下江山的难易程度,和接下来统治其的难易成反比。你所选择获得统治权的路越轻松,必然意味着你借助了更多的外来力量,留下了前朝的更多老人和旧贵族……而这帮人在你的新王国内成为功臣和拥戴者后,就会形成既得利益集团——除非你完全不侵犯他们的利益,不然他们便会成为你统治的阻力。”
艾格先从魔改《君主论》中的内容讲起,除了想承前启后,让自己讲述的内容更容易被理解外,还有一个考虑:要在潜移默化间占据心理上的优势地位。
一旦他们谈起《》中的论点,丹妮莉丝很快便会发现:艾格确实对这半本中的内容了如指掌,倒背如流,是它的作者无疑。而这个“不知不觉间认可了这本书是艾格所写”的过程,又会同时——将丹妮莉丝先前酝酿的对这本著作那神秘撰写者的期待和敬佩,转移到面前具体的人——即艾格身上来。
作者和读者聊书中内容,那前者自然能轻松占据压倒性的上风!
“江山的‘易得难治’定律?”丹妮莉丝轻声念着这个词,浑然没发现,自己对艾格的态度已经不知不觉间变得恭敬了许多——在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变回了学生,而对面这个男人便是她的老师。
“没错,举例说明就是:陛下想夺回铁王座,最简单的方法是承认伊耿·坦格利安的合法性,与之联姻并和多恩、河湾……尽可能多的大领主结盟。加入你阵营的大贵族越多,你的路越好走,但等走到底——你坐到铁王座上后,你的丈夫、你的第一批支持者,却将倒过来成为你控制力的削弱者。反之,若你选择将七国上下全部贵族屠戮殆尽,全部换上新人,那你的上位之路将会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几乎不可能走到底——而作为补偿,一旦你成功,你对七国的控制权将牢固到不可能被撼动。”这可是正版君主论中都没出现过的词汇,艾格自己结合维斯特洛实际概括而出,没人能比他更有解释权,“记住这个概念,因为我们待会还要回过来用到这一条。”
飞在袖珍湖上空的卓耿感觉到母亲并未遇险,盘旋几圈后又带着两个兄弟姐妹飞离了此地……而这一切,丹妮莉丝浑没在意:她,已经一点点陷入对接下来内容的期待中了。
“很好,引入这个概念后,我们可以继续正题了。”艾格满意地点头,对新学生的端正态度相当满意,“陛下想要纠正世间不公,将世界改造得更美好——具体到政策上,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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