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生南国 7.俞家镇
作者:白漱光的小说      更新:2017-12-24

  那日匆忙出了关中,因顾着我的伤势,这一路上椒图渐慢下了脚步,在义州西南的俞家镇稍作停留、寻了镇上一户寻常人家,优哉优哉地小住几日修养。那户人家院子虽是不大,青砖瓦房却也收拾得窗明几净、毫无破败之象。家中只有五十多岁的老妪温氏和两个儿子,大儿子一年前婚配、独立出去,在西街开了个杂货铺营生,这俞家镇位于义州与雍州之间,商贾往来频繁,颇有些繁荣之景,他那个铺子虽小,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小儿子叫桓岳,小字鸿瑞,不过十三岁,与温婆婆相依为命。鸿瑞平日在书塾念书,回来温习完功课,就帮着温氏给我和椒图煎药煮饭,话不多,性子却十分和善谦让,每次椒图要去帮忙、都被他推搡出来,说是不能怠慢了客人。因着年纪相仿、几日相处,他闲来无事时教我认了好些字,说了许多朝廷和历朝历代的故事,我几日之间徒增了许多见闻,甚是畅快,连伤也痊愈得七七八八了。

  “小孩儿,七月半你和谁打架来着~”椒图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哼~”了一声,并不答他。

  这一路上他忙于打探各方的消息,今日天朗气清、终于听闻鲍翁只是降品二级、并无大碍,便在小院中舞了好一会儿的剑,身形飘逸潇洒,宛如仙鹤之舞。见我看得又是欢喜又是痴迷,收了剑,道:“我倒是觉得奇怪了,明明浑身淤青紫肿,却没有一处太重的伤势,莫不是也是个小孩儿,分明是想全力擒住你,只是手上没有几斤力气?”

  “你——!”我知晓他的聪慧,不再三缄其口、撇撇嘴道:“他叫陀罗尼。”

  “是他啊……”椒图似乎有些意外、蹙着眉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转念想了一会儿、却又不意外了,眉头慢慢舒展开、继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过,我虽然打赢了陀罗尼,却好生佩服他呢。”想起那夜的“殊死搏斗”,我心下期盼着以后学到上乘武艺,再与他大战一场。

  “你呀~你呀——我看陀罗尼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敢和他这么扭打喽……哈哈哈~”椒图笑容舒缓,用手指戳戳我的额头,细细打量了我好一会儿,调笑道:“你这小孩儿,颇多奇遇,看来命格不凡呢。”

  “可不是么,椒图公子的侄儿小小年纪,却有些胆气,他年没准真要做个开府建衙的将军呢。”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免生事端,椒图一直令我与他叔侄相称。温婆婆在太阳下打理着菜园子,乐呵呵地收了一箩筐胡瓜、蚕豆与蔓青,晚间定是要添几样酸酸凉凉的小菜喽。

  “温大娘!温大娘!不好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砰砰作响。

  椒图刚去开了门,十几个街坊大婶婆娘小媳妇一拥而上,急切地冲过来围着不知所措的温大娘、七嘴八舌地说道:“婶子,你家大郎吃了人命官司、死在县衙里了!”

  温婆婆先是一怔、像被雷劈了一样,胡瓜蚕豆“哗啦——”散了一地,难以置信地颤抖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脚下一软便扑倒在地、脸色煞白地哀号着“我的儿啊……”一口气没喘匀、便昏死过去。

  闻讯赶来的街坊们七手八脚地将温婆婆抬回屋内,本不宽敞的小院里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叹息。椒图倒是依旧镇定自若,先为温婆婆切了脉,取来鸿瑞平时用的笔墨,写下一副药方子,“劳烦哪位街坊费心走一趟,帮温婆婆抓几副药回来。”

  “老身去吧,东街刘掌柜的婆娘与我是同乡。”几位热心肠的大婶接过椒图的药方,便相伴着急急出门了。

  “可有哪位邻里知晓桓家二郎在何处读书?待他下了学,速速接回来照顾大娘。”椒图继续说道。

  “瑞儿与我家希儿都在宋先生处读书,我这就把孩子接回来!”说着,几个妇人迈着碎步火速出了门。

  “让瑞儿安心读完书再接他,路上莫惊吓孩子——!”椒图见那些妇人走得甚急,这一句话用上了三成内力,陡然间声音浑厚威仪、洪亮悠长,震得窗棂都微颤了好一会儿、绕梁几圈才慢慢平静下来,想来这半条街都能听见。

  眼见混乱的小院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人已经少了一半,余下围观的街坊被刚才的那一声长啸震的耳畔嗡鸣,良久方才晕头转向地反应过来,再看向椒图、眼神里倏而生出几分敬畏。

  “这位姊姊,可否将事情的原委细细说与我?”椒图笑容温良,安顿好温婆婆,似是全然不把旁人看他的敬意眼光放在心上,寻了位模样利索的年轻女子作揖问道。

  那女子脸颊绯红,道:“昨夜里河东街的周家三郎,吃了碗葱花阳春面,不一会儿就吐血身亡了,周家婶子哭的死去活来、恨不得立时随儿子去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赶来的街坊和差役劝解住,仵作初验,说是中毒而亡,然后又在香油壶里验出了砒霜。周大婶听完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原来那周家贫苦、一年到头也难见半点荤腥,大婶心疼孩子,每次给孩子煮的阳春面里都要舀上一大勺香油,那香油是昨日刚用两只老母鸡从西街桓大郎杂货铺的里换回来的!”

  “今早县令就将桓家大郎唤去讯问,那桓大郎一向老实本分,哪里知道为何会吃上人命案子,一时间惊得颤颤巍巍、语无伦次,磕头如捣蒜,哭着极力辩解、直呼‘冤枉’;周大婶气得捶胸顿足、哪里肯信,抓住他疯狂厮打,让他赔命,正巧此时差役从桓家的香油缸里取来了一盏香油,原是准备查验的,那周大娘气急败坏地骂道,‘桓阿大,你这挨千刀的、你说你铺子里的香油无毒,那你倒是把这一盏喝下去啊!’桓家大郎一把抹了眼泪,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呜呜咽咽地赌气道,‘若真是我害的三郎,这就与他赔命……’说完就扑过去夺过那盏香油一饮而尽了,差役们手忙脚乱、什么偏方都试了、最后还用粪水催吐,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竟还是没救下来……可怜一夜之间、没了两条人命……”

  那女子确实口齿伶俐,描述的绘声绘色,旁边几位心肠柔善的少妇听得不禁眼泪汪汪,又开始窃窃议论着。

  “现场可有郎中在?”椒图皱着眉,良久才问道。

  “公子真是敏查聪慧,县令确是请了郎中过来协助调查,只是毒还未验就……”

  “……民间所用的砒霜大多不够精纯,竟然在医士眼皮底下毒死了人……”椒图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照顾好温婆婆。”椒图向我递过一个眼色,就和街坊们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