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生南国 24.男儿志
作者:白漱光的小说      更新:2017-12-24

  梦里吹角连营,喊杀声忽近忽远、不绝于耳;梦里父兄也曾披坚执锐在战场上拼杀,他们面无惧色、心坚如铁,却最终都化作了累累白骨……他们的身影轰然倒下了,敌军屈死的冤魂却缠绕在我枕边哀嚎不已。

  醒来已是数日后。

  十余处箭伤已被逐一清理包扎,药香和缓、一闻就是萧九带来的伤药——他正坐在我的床前读书,还是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

  “公子!”我激动得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没有力气、连声音也都是喑哑的。

  “小孩,你醒啦?”萧九目光一亮,放下书、递来一碗清水。

  “公子一走数日,可是为了何细胡的粮草而去?”我被萧九扶起来,忍着伤痛接过水、问道。数日之间经历一场生死,此刻小别重逢、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眼泪和着清水一饮而尽。

  “咦,你这小孩儿,居然猜得到我的行踪啦。”萧九倒是并不意外,温和地笑笑,耐心陪我说话。

  “公子走的匆忙,连元胤兄长都不曾知会一声、定是怕贺六浑去抢夺粮草吧。”我推断道。

  “哎呀、小孩儿,你是不是和萧元胤打架了?”萧九深知元胤的耿直性情,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我想起自己那日胆战心惊的熊样,即刻矢口否认。

  “是呢。孝宽既然能在贺六浑军中安插探子,贺六浑自然也可以……”萧九见我不再提元胤,心下了然;话锋一转、说道:“鏖战已有月余,孝宽已无粮草支撑,何细胡贩卖给他的军粮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我与孝宽定下计策,明里传信说粮草走城外后山的小路,不想真的被劫夺。”

  “啊!”我听得一惊,不觉间挺直了腰杆。

  “其实暗地里我早与与孝宽商议过,他令亲信在打井之时、又偷偷地挖通了一条隐秘的暗道通往城外二十里的荒村,由我接应粮草入城。”萧九语罢,似有些沉闷。

  “孝宽身边潜伏的细作老辣深沉,他虽是怀疑却始终没有把柄,借着运粮之际、分别向身边四五个可疑之人泄露了不同的时间和路径,然后飞鸽传书知会我、令我带着他的亲兵提前埋伏,这数日之间伏击了四路劫夺粮草的敌军营队,身边暴露的细作自然也被灭了口——一箭三雕啊!”萧九且叹且佩道。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那条真正要运粮的暗道一挖通、几个亲兵当场便被孝宽灭了口。”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下一骇,想不到战场上铁骨铮铮、身先士卒的大将军竟有这许多狠辣手段!可是平静下来细想,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不敢妄加指责。身负家国安危、输不得赌不起,的确不当有妇人之仁。

  “怎么,几日不见,小孩儿还有心事了?”萧九见我低头不语,问道。他倒是一脸的淡然,好像去帮着孝宽破敌灭贼的不是自己一样。

  “小孩儿,伤口还疼么?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跑去当兵了?”萧九好奇道。

  “……公子也常说‘家国纾难男儿志’,我堂堂关西男儿,怎可安坐屋檐下惹人笑话?自是要以身报国的。”我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心里却暗暗骂道:萧元胤你个混账,敢看不起小爷,小爷这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地拼出军功来;以后等我和公子学得武艺,再打得你心服口服!

  我当日被萧元胤激怒、愤然从军,凭着一股血性在阵前拼杀毫无惧色,可是这几日躺着却是噩梦缠身、不免一阵后怕,于是黯然说道:“……公子,我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些屈死在我箭下的兵卒……这点伤痛迟早会痊愈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心里凄苦的紧……”我说着,双手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它们似乎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原来所谓的以身许国,无论成败荣辱竟都这般令人沉郁寡欢;再不复我想象中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唉……自古都是‘一将成名万古枯’,小孩儿,你还要当将军么?”萧九看着我失落的模样,似是想起了我与高肃的十年之约,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想起高长恭,那孩子于万千军中不惧生死的气概忽然又感染了我,我把心一横,一把掀起被子、起身下床,披上战袍就准备回军营报到——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又何必畏首畏尾?高长恭、陀罗尼、萧元胤,他们一个个的身影,且不论与我的因缘恩怨,不都是一副男儿该有的气概么。

  “……小孩儿,你还是再躺几日为好;今夜只怕贺六浑又要来喽~”萧九劝道。

  “什么!”我大惊失色。

  “你且凝神静气,按我平日传授你的内功心法在院中禅坐一会儿,自然可以察觉。”萧九缓缓说道。

  我急忙在院中安坐调息、闭目凝神,心似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倏尔似是听见西边有金戈之声,正欲仔细分辨、陡然间一声巨响,大地为之一震!我惊得如大梦初醒、瞬间大汗淋漓。

  “呦~!小爷这是怎么了,这都十月天儿了、怎么坐院子里还能出这一身冷汗呢?!先生您快瞧瞧,莫不是感染寒热症了?”管家见我一身虚汗,赶忙过来搭话。

  “管家,刚才可曾听到一声巨响?”我连忙起身,顾不得许多、急切问道。

  “……嘶,是似有又没有,确实有一声响……不过听不清楚啊……好像地跟着抖了一下……难不成贺六浑又用攻车撞城了?不像啊?!前几天的动静比这大啊?!”管家不明原委、一头雾水地喃喃自语、皱着眉头凝思。

  我因刚才入定,所以那一声不明显的‘响’在我听来就如同惊雷劈下一般。我难以置信地呆立当场,不知那奸诈的贺六浑又琢磨出了什么阴诡计谋。

  “走吧,小孩儿。”萧九见我一脸的无助,取了佩剑便带着我一同出门,直奔孝宽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