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神策军的铁蹄下救了阿婆的老伴，恰好又和他们是邻居，所以他们时常来看我。公主为何不向阿婆坦白身份？”

　　“因为我讨厌身份差距中的繁文缛节。”水镜言罢走进屋内。

　　原来水镜是看到阿婆连路都走不稳了，不想让她再行跪拜之礼，更不想让她在“公主”这个身份面前战战兢兢。聪明的林卿封想到这层，不禁莞尔。

　　青儿已经煮好了饭，正在洗菜，水镜见了便过去帮忙。青儿忙拦住她道：“公主千金之躯怎可干粗活？奴婢来就可以了！”

　　水镜却道：“在宫外就不要管公主还是奴婢了，饭是一起吃的，当然要一起做咯。其实我也很会炒菜的，在荆州的时候，参军府有个很厉害的厨师……”

　　青儿呆呆地看着这位特立独行的公主，她从民女变成了公主，却依然视众生平等。

　　她一定是上苍赐予百姓的福气。青儿如是想。

　　林卿封的厨艺竟然也甚是精湛，只见他熟练地剖鱼、切丝、放料，动作快而精准，看得水镜和青儿都惊呆了。

　　“林将军真是一丝不苟，”青儿笑道，“一个人生活也会在家里放着食材，一定每天都自己做饭烧菜吧。”

　　林卿封道：“陈姨叮嘱我每日一定要按时吃饭，就算是一个人生活，有些习惯也是丢不掉的。”

　　三位厨艺好手齐心协力，即使是平常食材，也被做成了珍馐。

　　用罢晚饭，月儿已上树梢，几点星星缀在夜空上。

　　“这么晚了，宫门一定关闭了。”青儿叹了口气道。

　　“看来今天要在这里住一晚了。”水镜却毫不担心道。

　　林卿封大惊，“这怎么行？你是金枝玉叶……”

　　“难道林将军要让我们两个弱女子露宿街头吗？”水镜拉着青儿可怜兮兮道。

　　“这……好吧……”

　　林卿封郁闷地把房间收拾出来，铺上被褥，挂上帷幔。

　　“这是你干娘的房间吧？”水镜环视房间随口问道。

　　林卿封点点头，“已经两年没有动过这个房间了。”

　　看着林卿封忧伤的眼神，水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却不知如何挽回了。

　　沉默在房间中凝固。

　　“今晚的月亮真圆哪！”青儿在院子里叫道。

　　这一声救了水镜，她忙跑出房外。

　　玉轮高挂夜空，月光如水，温柔地抚摸大地。

　　水镜和青儿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月亮。

　　“我被明妃救下时，也是这样的月夜……”不知何时也来到院子的林卿封望月喃道，侧脸被月光勾出俊美的线条。

　　听到“明妃”，水镜和青儿都惊讶地看向他，只听他继续道：“那年我八岁，战火四流，我的双亲护着我逃难，但是都惨遭杀害。我东躲西藏，独自逃到长安，身无分文，饥寒交加倒在大街上。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我就看到了她。我以为她是观音菩萨，后来在先皇开坛祭天的时候，才知道她是皇太子的侧妃。太子继位后，她便被封为明妃。之后她把我托付给节妇陈姨……”

　　“节妇是什么？”水镜疑惑道。

　　“就是守寡后再也不嫁的妇女。”青儿解释道。

　　“陈姨很年轻的时候丈夫就去世了，她曾想随夫而去，但是受到家人阻拦。旁人劝她改嫁，她却置若罔闻。听明妃说，陈姨的家人相继离世后，陈姨也一度想自杀。但是我的到来改变了她。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养育我的事情上，教我读书认字，请长安最好的武师教我武功。

　　“明妃每月会派人送来银钱，陈姨自己省吃俭用，却给我买好衣好食。所以我很听她的话，用功学习。我很珍惜这样快乐幸福的生活，虽然陈姨让我称呼她为‘姨’，但我心中早已将她视为义母。

　　“六年后明妃突然被赐死，陈姨也精神抑郁，染病在身。但是她没有放弃我，无论生活多艰难，她也坚持让我读书习武。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生活，所以一直努力着，最后在千牛卫大将军的保举下成了千牛卫一员。”

　　“我终于明白林将军为什么能那样温柔了。”青儿笑道。

　　水镜也笑了起来，“有个值得关心的人，当然能温柔了。”她忽然有点疑惑：“可是，大将军怎么会保举你呢？”

　　“刚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后来灌醉了大将军，他才告诉我，是明妃留下的秘密请求。陈姨听到我当上侍卫后精神了许多，我以为她会好起来，但是没想到病魔不肯放过她……”

　　水镜站起来轻拍林卿封的肩，“我相信陈姨是笑着离开你的。”

　　林卿封点点头，“谢谢……”

　　月下并肩的两人，失去至亲依然坚强温柔，青儿忽然觉得还有母亲牵挂着的自己，是那么幸运。

　　鄂州地处淮南道和江南道的交接处，就在长江边上。初夏多雨，长江泛滥，鄂州首当其冲，瞬间成一片汪洋。

　　水镜、林卿封和青儿不敢怠慢，一路疾驰，直奔鄂州。由于下雨频繁，三人不便骑马，只好坐马车。

　　“对了，林将军，”水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们出发前你说要见一个朋友，上次听到阿婆的话，我以为你一个朋友也没有呢，原来你已经有旧友了，回来后可否引见一下呢？”

　　林卿封有些为难，“他也是我去年秋天才偶然结识的，算不上旧友，而且他性情冷淡，不喜见陌生人，所以恐怕……”

　　水镜挑眉，“如果我以公主的身份召见他呢？”

　　“他武功高强，善于用计，只要是他不想见的人，恐怕都见不到他的。”

　　水镜听得好奇心起，“那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这就要从去年说起了。当时有逆贼祸乱皇宫，我被派去平乱。那些逆贼当真凶悍，好不容易把他们逼退出城，而我的弟兄们也一个个倒下了，最后只剩我一人，被他们团团围住。原以为要丧命，突然一个人凌空飞来，一眨眼就把他们全放倒了。后来我和那人多次相遇，他还指点我的武功，让我精进不少，又助我屡立奇功，使我得到皇上赏识，一步步升为千牛卫从三品将军。”林卿封说话时的神情满是感激。

　　水镜双眼放光，“他这么厉害，我一定要去见见！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呀？”

　　“他叫……”

　　林卿封话未说完，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然后勒马急停，吵嚷声在马车四周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青儿有点紧张。

　　水镜和林卿封掀开帷幔，大吃一惊。但见一群破衣烂衫的百姓蜂拥而来，团团围住马车。

　　“马车上肯定有吃的！”

　　“快去抢啊！”

　　一时间，难民一拥而上，扒住马车拼命想上去，车夫也拼了命阻挡他们。

　　林卿封跳上车顶，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抢！我会分给你们食物的，但是你们这么多人，我不能保证每人都能平均分到，所以请大家先安静下来！”

　　“你真的会分给我们食物吗？”有人大声问道。

　　“我是千牛卫从三品将军林卿封，我说到一定做到！”林卿封言罢，从腰间拿出一块表示他身份的金牌展示给众人看。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林卿封道：“趁现在雨停了，请大家到那边休息，我会马上把食物分给大家。”

　　难民们依言走到路旁，互相搀扶着坐在地上，但是眼睛却紧盯着林卿封。

　　青儿探身出来看了一眼，有些担忧道：“难民这么多，我们带的干粮好像不够啊。”

　　水镜道：“那就加水煮成粥吧。”

　　“可是难民出逃会带炊具吗？”

　　“卑职去看看。”

　　林卿封问了几人，竟真的有人带了碗和铁锅。水镜高兴之余，青儿又提出了担忧：“我们带的水不够啊，原本就是打算到前面镇上打水的。”

　　“我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林卿封道，“刚才有个大叔告诉我附近有股泉水，我去那里取水。”

　　水镜拿起皮囊道：“我和你一起去吧，青儿留下来看住马车。”

　　泉水就在不远处，水镜和林卿封很容易找到了。但是由于连降大雨，泉水已泛黄浑浊。

　　“恐怕不能饮用了，该怎么办？”林卿封面色忧虑道。

　　水镜想了想，“我有办法。”言罢，仍是装满了两袋浑水。

　　回到马车，水镜向难民找来一个木桶，又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衣服垫在桶里，铺层泉边的沙石，将水倒进去，用铁锅接住从木桶缝隙里漏出来的水。

　　林卿封见了惊喜道：“水变清澈了！太好了，现在给乡亲们拿去喝吧。”

　　水镜却摇摇头，“还要煮沸才行。”

　　站在一旁的青儿面带忧色道：“可是刚下完雨，到哪里去找干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