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阁

　　“公主，您在研究什么呢？”

　　喜儿端了参茶来，见水镜一个早上都伏在案上，不禁有些好奇。

　　“我在想幽兰宫在皇宫的哪个角落。”水镜喃道。

　　水镜越来越在意明妃的事，所以回到宫内便找了幅地图研究起来。

　　“公主，奴婢打听到了！”青儿兴冲冲地奔进来。

　　“真的？”水镜大喜，忙站起来走向青儿。

　　“奴婢听宫内的一位老公公说，幽兰宫在太液池旁的小湖那里，靠近清思殿的位置。幽兰宫四周是一片桃林，所以应该很容易辨认的。”

　　“太好了！青儿，谢谢你啦，回来我再好好犒劳你！”

　　水镜言罢便奔进内室，将繁复的宫装脱掉，换了身简单的衣裙便出门了。

　　从沁芳阁跨过半个皇宫才到太液池，水镜轻功绝好，倒也没花多少时间。但是行到清思殿时，水镜却有些头晕了，这里很是偏僻，而且景物布局似乎还不一般，像是摆成了一种阵法，令人迷失方向。水镜不敢再走下去，只好飞上房顶，终于辨清了桃林的方向，飞身掠去。

　　此时已是初夏，在这清冷的地方，桃林却还开得烂漫如春。

　　水镜欣喜地徜徉花间，粉色的桃花衬得她的脸更娇艳可爱。不知不觉，眼前出现了一道高墙，开着别致的院门，门前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皇帝！

　　“父……皇……”水镜有些忐忑，怕皇帝降罪下来。

　　“哦，你也来了……”皇帝没有惊讶，脸上已被忧伤填满，他望着院门，像是在自语般：“十年来我无数次走到这里，却不敢跨进去……”

　　水镜惊讶，皇帝竟用这种平民式的语气。

　　“儿臣陪父皇进去吧。”

　　水镜扶着皇帝到门前时，他还有些犹豫，甚至挣扎。但是在水镜的眼神鼓励下，他终于鼓起勇气跨过门，走进了院子里。地上满是枯枝败草，不远处的房子上也爬满了枯藤，和院外的桃林反差极大。但是可以想象以前繁茂的光景，定是非常漂亮的。

　　“她喜欢种花，把整座院子都种满了。”皇帝喃道，“开花的时候芳华满庭，但是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水镜心里当然清楚这个“她”指的是何人，只是疑惑皇帝为何如此隐讳，难道明妃已成了他心中不可言说的痛吗？

　　房子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幽兰宫”。

　　“这三个字是我为她写的。”皇帝望着匾额颤声道，“进去吧。”

　　水镜推开房子的大门，他们走了进去。里面还保持着主人曾经住着的样子，只是家具和门窗上略沾薄尘。房子里的布置比较简单，文案俱陈，琴棋皆有，案上堆着许多书，墙上还挂着许多画，但都已受潮腐坏。水镜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架木马摇椅。椅子上还放着一个绣球，她拿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

　　眼前的每件物什都还透着生活气息，怎奈物还在，人已逝……

　　水镜努力想回忆起童年的时光，头却又莫名疼痛起来，她只好再次放弃。

　　幽兰宫很小，根本算不上宫的规模，但是显然皇帝非常宠幸宫内的主人，否则也不会这样命名了。里面的器具大都是金制银造，摆设装饰的物品也是华丽异常。

　　“我命人送了很多珍宝给她，她却坚持不收，”皇帝拿起一个翡翠玉瓶道，“后来我随口说‘那就扔了吧’，她只好点头收下。等我再来她这里，却只看到这几样大物件。不久后京城流传仙女散财济世……”

　　“娘真善良呀……”水镜握紧了手中的球，心忽然痛起来，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

　　“她还是个奇女子，是我此生见过的无人可比之一分的女人。”皇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初次见到她，是在竹林里。她扮成男装，被几个叛军追杀。就在叛军向她射出箭时，我救下了她。此后我就将她留在身边，她扮的俊参谋像极了，我竟未能看出她是女子。”

　　皇帝深深地陷入回忆中。

　　“我被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后，带着她南征北战，靠着她的奇谋善兵，平了安史叛乱。庆贺战争胜利时，我才在酒醉迷乱后知道她是女儿身。回宫后我就将她封为侧妃，本想扶正，怎奈她没有家世，不过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我对她的爱。

　　“之后她又暗中助我在储位之争中获胜，保住了太子之位。我登基后，想封她为皇后，为世人展示她的惊才绝艳。但是她却选择幽居皇宫一隅，我知她性情淡泊，便只好答应。那时我们的女儿银月才四岁，我想请老师教导银月，她却坚持要自己来教。

　　“由于我刚登基，事情多得忙不过来，去她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都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了。我本来心里感到歉疚，但是我却慢慢发觉她的神色有了变化，好像对我隐瞒着什么事。有时我去找她，她竟然不在宫内。我逼问侍女，才知道她经常出宫。

　　“朝内大臣和后宫的嫔妃都说她怀有异心，我也曾怀疑过她可能是叛军的卧底。但是想到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还是决定相信她。可是没多久我就彻底失望……那次我带着一家子微服幸临江淮，没想到在路上遭到阻杀，我亲眼看见她和叛贼领头心平气和地对话，当时我便心沉了下去。更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平安回宫，就发生了宫变。我亲自将叛军逼到城门，命将士放乱箭射杀。

　　“她突然出现在叛军中，还大声喊着误会，我怒从心起，对她最后的一点信任也湮灭了。

　　“可是我应该相信她的，我应该听她解释的，为什么我当时这么愚蠢……”

　　皇帝抽泣起来。

　　“最后，我那双该死的手向她射出了一箭……转瞬如梦，她还是消逝在箭下……”

　　皇帝渐渐泣不成声。

　　水镜也忍不住落下来泪来。

　　许久之后，皇帝才继续哽咽着道：“后来才知道，那些我认为的叛军都是被奸人设计陷害的忠良将臣。她识破了奸人的毒计，却来不及向我说明……我发誓从此一定要铲除全部弄权的逆臣！”

　　水镜惊讶，明妃在皇帝的心中竟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还激起了他如此复杂的感情。

　　在房子里缅怀了许久，皇帝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他们出了院子，回到桃林。

　　落英纷纷如雨下，春心流水离人花。素颜素心素目盼，奈何君心淡如茶。

　　代宗轻声吟完这首诗。

　　“她在绢上写下这四句，直到现在我才意会……”皇帝看了看仰着小脸赏桃的水镜，笑了笑：“你出生那夜，圆月高悬，银光披在桃花上，煞是好看，所以为你赐号银月。名字么，太久了，老来记性又不好，竟是忘了。”

　　水镜回过头，这是从皇帝开口以来，第一次谈到自己。原来自己的封号是这么来的，虽然不晓得名字，但是她还是很高兴。

　　令水镜感慨的是，外表严肃冷厉的皇帝，竟也有如此真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