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看着剑尖靠近自己，甚至感觉到了寒气。
胸口的剧痛使她意识模糊起来，眼前的剑尖也模糊起来，漆黑涌入，很快扩散开，占据了整个视野。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迷迷糊糊地不知飘了多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好像在唤她。
“镜儿……镜儿……镜儿！”
她回过头，看见一丝光出现，慢慢放大开来，然后，就看见了一张脸，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还是那么俊朗，那么温和，还有，雨水也冲不开的柔情。
“林大哥，我终于见到你啦……你在阴曹地府很孤单吧……我来陪你啦……”
林卿封苦笑，“镜儿，你坚持住，御医很快就来，我会求冰剑救你的……”
“御医……地狱也有御医么……林大哥……你在地下……也过得不错啊……”
“寒月！”
水镜偏过头，模模糊糊看见冷寒落焦急地奔过来。
“怎么……冷寒落也被阎王点名啦……”
冷寒落奔过来，脸上是深深的痛苦，还有想拼命留住什么的不甘。
“寒月！寒月……寒月……寒月……”
歇斯底里的呼唤回荡在水镜耳边，恍惚间，冷寒落的面容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但是已变成了小男孩的模样，依然是那样不甘心地呼唤着，伸长了双手想拉住她，但是却一直抓了个空……
“哥哥，今天娘送了朵很漂亮的花给我，你看你看！”
“寒月，跑慢点，别摔着了。”
……
“哥哥，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抢我家的东西？呜呜呜……”
“寒月，快逃！”
……
“爹爹！娘亲！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爹爹和娘亲！”
“他们睡着了，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
“寒月！你放开我，我要和寒月在一起！快放开我！”
“哥哥！”
……
“哥哥！”水镜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镜儿！”
林卿封俯身看着水镜，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笑着笑着，他眼里忽然蓄起了泪水。
“你终于醒了……感谢上苍将你还给了我……”
“林大哥，我还活着吗？”水镜睁着大眼睛，刚苏醒，她的声音还有些干哑。
林卿封温柔笑道：“当然是活着了。”
看着他眼底的黑眼圈，水镜有些心疼，忽然想起什么，“可你不是孤星小组给……”
修长的食指贴上水镜的唇，阻止她说下去。
“先喝口药，我等下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林卿封端来药碗，试了下温度，不烫不冷，便舀起一小勺，递到水镜唇边。
“闻着就好苦，我不喝。”水镜撒娇道。
“不喝身体就好不了，身体不好就不能出去玩啦。”林卿封耐心劝道。
“好苦，不喝。”水镜继续撒娇。
“好，你不喝，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言罢放下药碗竟是真的要走。
水镜急了，忙道：“你别走，我现在最想和你说话啦！”
“那你要答应我喝药。”
水镜撅起了嘴，“可是药很苦……要不这样吧，”她忽然想到了个好办法，“你把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都讲给我听，你讲一件，我就喝一口。”
“那岂不是事情没讲完，药倒是先凉了？”
“这……”
“镜儿，”林卿封轻抚着水镜的脸，眼神更加温柔，“你知道我抱着一身是血的你时，心里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哦？是什么？”水镜看着林卿封认真的眼神，感受着脸上那只大掌的温暖。
“是没有来得及对你说一句话。”
“哪句？”
“我爱你。”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水镜却觉得像温暖的潮水，淹没所有孤寂，冲走所有彷徨，填满了整个心房，再化作一汪柔情，积淀出甜蜜和幸福。
林卿封深情地看着水镜，看着她粉脸上晕出红霞，那样可爱诱人。水镜也看着林卿封缓缓靠近，她羞涩地闭上眼睛，听着砰砰心跳，等待那温柔的一吻。
“嘭！”房门被粗鲁地闯开。
“寒月！听说你醒了！”冷寒落激动万分地扑过来，抱着水镜喜极而泣，“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快被你闷死了！”水镜咬着牙恨声道。
冷寒落慌忙松开水镜，“痛不痛？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你怎么又回来了？”水镜打断他，转头去看林卿封，却见他默默端了药出去了。
“我放心不下你，”冷寒落道，“和官府扯上关系都不会发生好事，所以我并没有离开，好在冰剑也没有再管我。可恨竟然还是没能保护你！”言罢懊恼地捶床。
看着冷寒落鬓发散乱，面色泛黄，全然没了平日的俊美，她心中一阵感动，谢谢上天留了一个关心她胜过自己的兄长。
“哥哥，不必自责了……”
冷寒落怔住了，薄唇颤动着，良久才喃道：“你叫我……什么？”
水镜甜甜一笑，“哥哥呀。”她想抬手去梳理他额前散乱的头发，怎奈双手一点知觉也没有。
“哥哥，你的额头怎么了？”水镜盯着冷寒落额头上的缠带。
冷寒落眼神闪烁，“不小心撞到了门……你恢复记忆真是太好了。”他先是变出惊喜的笑脸，忽然又心疼起来，“那样痛苦的记忆，还不如没有恢复呢。”
“但是我总算弄清了真正的父母，知道了我真正的家，那样温暖的一个家……哥哥，你曾告诉我，洗劫我家的强盗都被你杀了，但是我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既然爹爹是谏议大夫，而且当时皇帝也留宿我家，他们为何胆敢来犯？”
“那群盗贼凶悍无比，甚是狂傲，我去捣他们的老巢时，也费了颇大的功夫。”还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冷寒落不会告诉水镜的，“寒月，我们被强盗冲散后，你是如何到了皇帝的车驾中的？为何与小公主换了衣服？”
“是明妃把我救到马车上的……”水镜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美丽的明妃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奇迹地没有被强盗阻拦，顺利到达了停在院外华丽的马车里。
“银月，”明妃抚着小女孩的粉脸，“快把你的外衣脱下，让寒月穿上，以免强盗发现她。”
“可是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要是到时候分不清了怎么办？”那小女孩眼中竟有着大人才有的沉着和智慧。
“你有陛下赐的玉带，不会混淆的。”
明妃说着便除下了小女孩华美的外衣。寒月，也就是水镜，才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爹娘在抵抗中被双双杀害，她的小脸已被泪水洗了数遍。就算美貌的明妃将公主的华服套在她身上，她也没有一点高兴，但是这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盯着银月公主系在腰上的玉带。
水玉般青色的缎面上缀着五颗明月珠，圆润光泽，珠子间隔镶着四块小方玉，每块玉上都浮印着一个字，连起来便是：银月公主。
刚换完衣服，强盗便追至，明妃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在随从的保护下逃离，好在没多久就与皇帝汇合了，侍卫和随驾公公、以及幼时的冷寒落都在皇帝身边，还有年轻时的一若和东郭禅。
“陛下，还是分两头跑吧，人多目标大。”近侍公公提议道。
皇帝点了点头，便请一若护着谏议大夫的子女，从另一条路去十里远的将军府。
就这样，慌忙中，近侍公公将穿着公主服的水镜抱上了马车，一若则挟着银月和冷寒落飞身离去了。
“哥哥你呢？我们分开后发生了什么事？”水镜好奇道。
“后来……”
冷寒落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塞进马车，他伸长着手，大声叫喊着妹妹的名字。
但是忙着逃乱的人们没有一个注意到他。
他看向另一边的少女，希望她的声音能挽回错局。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少女睡着了，面容安详，像是被下了迷药。
“什么？”水镜唯恐听错了，“银月公主怎么会被人下了迷药呢？和我们一起逃的时候她还很有精神呢。”
“但是在那样离乱的情况下她也能睡着，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可会是谁下的药？又是什么时候下的药？”
“我想应该是明妃。”
水镜惊讶不已，却听冷寒落继续道：“明妃是距银月公主最近的人，只有她才能下药。而且，明妃是故意要银月公主把衣服给你的，因为强盗为了灭口，根本不会分身份去杀人。”
“可……明妃为什么这么做？”
“我知道原因。”林卿封端着汤药进来说道。
水镜又惊又喜，“快告诉我！”
“那你得先喝下这碗药，”林卿封走到床边，“刚才我去重新热了一遍，又用水浇凉了，温度正合适。”
水镜蹙起秀眉，“药太苦了，我不喝。”
“谁说不喝？”冷寒落忽然板起脸道，声音亦是不可抗拒的威严。
“干嘛学冰剑那样凶啊……”水镜撇嘴嘟囔道，第一次发觉哥哥的坏处了。
在林卿封的哄劝和温柔眼神攻势下，水镜乖乖被喂完了药。
“快说快说。”水镜催着林卿封，试图将注意力从苦药上转移。
“我也是听曾经在幽兰宫当差的老妪说的，明妃冷遇后，就想把银月公主送出宫外，她不想自己的女儿被宫人欺凌。所以今上微服访江南时，明妃苦苦相求要随驾。没想到恰巧发生了变乱，于是明妃才大胆将银月公主掉包的吧。我想，以明妃的胆色，就算没有强盗，她也会收买一些人制造混乱的。只是没想到又牵连了镜儿……”
“看来我倒要感谢这个女人了，是她让寒月当了十几年的公主。”
听到冷寒落话语中的揶揄，水镜忍俊不禁，她终于明白冷寒落之所以从邪魅的妖孽，忽然变得有些可爱起来，都是为她的缘故。
“对了，”水镜恍然悟道，“既然银月公主是被一若师叔救走的，也就是说，映就是银月公主了！”
“没想到那个至今让武林人人闻风心悸的少女，竟然是公主。”冷寒落唏嘘不已。
“可是哥哥你为什么没有和银月公主一起去安乐谷呢？”
冷寒落叹了口气，“我们没走多远，一若大师就被暗算了，是个不愿露面的高手，他劫走了银月公主。一若大师将我安置在一座废弃的屋子里，独自去追那人，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两天后，教主来到了面前……”
提到松立鹤，水镜的脸色变了变。
这时一个鲜衣华服的中年人走进房内，对冷寒落抱拳道：“长教尊有请继教尊。”
冷寒落忙起身随那人而去，脱离了这场尴尬。
“他是谁？”水镜好奇道。
“是长安最大的药铺元寿药庄的二庄主，哦对了，这里就是元寿药庄，为了替你治疗双臂，冰剑特地安排的。”
水镜惊讶，“我的双手还能治？”
林卿封笑道：“别忘了，还有万能的冰剑呢，他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我的手还能治……握剑也……”水镜激动得话也连贯不起来，忽然又想到什么，“冰剑为什么肯为我治疗？”
林卿封轻叹一声，“是你哥哥跪在冰剑面前求了好久，额头都磕破了，后来不知与冰剑约定了什么条件，冰剑才同意救你的……”
话未说完，水镜泣不成声，恐怕林大哥也求了冰剑很久吧……
林卿封的眼眶红红的，哽着声音道，“你刚被救回来的时候，不仅双臂俱碎，五脏六腑也损伤严重，嘴里流出的血止都止不住，连宫内最好的御医也摇头叹气……你哥哥就去求冰剑，但是冰剑生性冷漠，拒绝后就进了房间关门谢客。你哥哥见苦求无果，便以死相逼，冰剑却道绝不阻拦。我知道冰剑不肯做亏本生意，可是我开的许多优厚条件都被无视了。我去求陛下降旨，但是陛下忙于处置元载，没有闲暇理会。直到后来……”
“别说了……”
水镜泪如雨下，林卿封为她拭去泪水，“我发誓，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伤害。你知道吗？元宵节那天的灯会上，我看到了你。但是当时我有秘密任务在身，不能暴露行踪，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没想到你机敏过人，竟然差点发现了。我一路跟着你，一直到街尾，看着你蹲在地上哭泣，我的心也痛得不得了，要不是同负任务的兄弟拦着我，我就要过去抱住你了。”
“你真讨厌……呜呜呜……”水镜哭道，“害我担心这么久，连封信也不寄给我……”
“都是我的错……”林卿封将水镜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对了，我听说叛军遭到千牛卫的阻截，孤星小组的老大去援助了，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能脱身？”林卿封接下话道，“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是冰剑救了我。”
“冰剑怎么会去救你？”水镜奇道。
“冰剑当然不是刻意去救我，他是去寻羽林将军晦气的。我本来想直接拿下羽林将军，但是被孤星小组拦住，一场拼杀惨烈至极……”林卿封叹了口气，感觉到怀中的水镜颤抖了一下，他忙道：“我受伤不重……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飞来，只一挥袖就将孤星小组放倒在地，准备再出一招时，孤星小组却知道那人厉害，飞身逃了。我看清楚那人就是冰剑时，却见他一片飞刀就把羽林将军削了顶。那将军不仅头盔被削飞了，头顶也秃了一片，还被冰剑封了全身穴道，像小鸡一样被从马上拎起来，扔到了地上。”
水镜“噗嗤”一笑，“也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将军怎么就惹了冰剑。”
“羽林将军被冰剑带走了，剩下的残兵也被千牛卫清理干净。”
低头看见水镜打了个哈欠，林卿封道：“睡会儿吧。”
“你要在这里陪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