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剑 补章:谁知无缘与燕争(二)
作者:爱剑爱紫的小说      更新:2018-08-04

  荆南山庄依旧风景如画,初夏时节花红柳绿,碧波荡漾,小荷尖尖。冷寒落抱着一壶酒,躺在水榭走廊上。红媚婵那梨花带雨但是眼神愤怒的脸再一次闪过,冷寒落烦躁地又灌一口酒。

  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女人这么闹心过。

  忽然人声嘈杂起来,丫鬟仆役的身影不时穿梭,而这在平日荒宅般的山庄里是极少见的。

  冷寒落蹭的站起,抓住一个端着托盘准备匆匆经过的丫鬟,“发生何事了?”

  还晕着浅红色酒酡的俊脸突然放大在眼前,丫鬟羞红得快要滴血,“……主……主人要回来了!”言罢慌忙跑开。

  丫鬟虽然说得小声,冷寒落却是被吓了个十二分清醒,飞奔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往身上喷了喷西域香水,这才叼起一个苹果往山庄门口走去。

  要问冷寒落为何反应如此剧烈,他一定先打个哆嗦,再心有余悸的道来。三年前,荆南山庄落成时,宴请四方宾客,一时山庄内好不热闹。冷寒落在总教内呆闷了,正想出去透风。虽然没有接到请帖,也混迹在宾客间左右逢源的熟人模样。后来发现山庄内风景绝佳,便抱了几罐酒坐在树上,欣赏落日半山红。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感觉自己若鹏鸟展翅,翱翔天际,好不自由畅快。

  “噗通!”耳边忽然传来落水声,刺激的凉意迅速袭来,呼吸也突然阻滞。冷寒落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在深水里!他拼命挣扎,但是身体反而沉了下去。并不是冷寒落不会水,而是被这样突然丢入水里,要自救却也是不可能。难道一世英名的圣羽教继教尊冷寒落就要被莫名其妙地溺死了?就在冷寒落开始绝望时,忽觉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飞离出水,轻轻落到草地上。

  “酒醒了?”

  虽然只听过两遍,但是却记忆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冷寒落在狂咳中勉强抬起头,果然是长教尊冰剑,月下身长玉立,右手握着长鞭,宛若白无常,哦不,是银甲神兵。

  回忆结束,冷寒落正要去大门迎接冰剑,却见一道白影已然飘向东院,留下一条壮汉,由仆人带着往客房走去。冷寒落忽然觉得那条壮汉有些眼熟,忙上前道:“阁下留步,敢问阁下贵姓?”

  那壮汉转过身,见到冷寒落,抱拳道:“继教尊。贵姓不敢,敝姓百里,单名琥。”

  冷寒落一惊,“万毒王!”

  “虚名而已。”百里琥垂首道。

  冷寒落疑惑,“百里前辈缘何在此?”百里琥因为从南到北一路毒杀了十几个门派高手,其中包括什么副掌门、大二三长老、首座弟子,“恶名”比圣羽教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冷寒落唤一声前辈也是“理所当然”。

  百里琥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在抑制泪水,“……路遇突袭,小女坠落悬崖,白道发难时长教尊帮老夫解围,还收留了老夫……”

  冷寒落惊讶,难怪他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形影不离的百里莹雪不在旁边……他赶忙安慰百里琥一番,将百里琥请到厢房歇息,慢慢弄清了事情经过。

  原来,百里父女在去不飞峡的路上,遇到了宿敌的阻截。这宿敌便是巫马隼,当年百里琥发现巫马隼以假解药换奇毒,并拿去害了一个山庄几十条人命后,惊怒之下施毒废了巫马隼的双腿。巫马隼怀恨在心,数年来暗中派了好几拨杀手,那日父女俩遇上的便是最后一拨。但不巧的是莹雪突然寒毒发作,百里琥为照顾爱女分了心,被敌手制住,差点丧命。没想到斌上派的颜晴展恰好路过,救了父女俩。然而敌手狗急跳墙,使诈抓了莹雪作人质。颜晴展欲救莹雪,谁知敌手准备同归于尽,颜晴展和莹雪被逼落悬崖。

  更不巧的是,其余各派闻声赶过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斌上派心痛之余,要求百里琥以死谢罪。而百里琥一心只想下崖寻女,怎奈那悬崖浮云遮眼,也不知有多深,竟没有一人敢下去。就在百里琥绝望之下要跳崖时,圣羽教坛主薛季赶来掳走百里琥,路上转达了冰剑的一番话,终使百里琥重燃希望,并愿意加入圣羽教。

  冷寒落很想知道冰剑的那一番话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偏偏百里琥这时候来了精神要卖关子,冷寒落也只有无奈了。

  安排好百里琥入住事宜后就空闲下来了,而一空闲就会想起烦恼的事,红媚婵哀怨忿恨的脸又闪过脑海,冷寒落叹了口气。晚饭也没心情吃,他就在山庄内四处游荡,但是夜幕渐渐降临,景色也看不清了,他只好走回房间。

  路过邀月阁时,忽闻琴音悠悠传来,如天宫仙乐,空灵缥缈。冷寒落循声走过去,脚步很轻,怕惊扰天庭乐师似的。走上楼梯,直到阁楼顶层,琴音清晰起来。廊上,一人盘坐于席,身前琴桌横卧,玉葱般的十指舞于弦上,发丝随晚风轻轻拂动,明明有声有动,却觉无比安静。

  片刻过后,琴音渐息。

  冷寒落抄手微微欠身,“长教尊。”

  冰剑从身旁茶几下抽出一张织毯,随意放在一边。茶几上还有壶茶,两个杯子。此刻心情,应当喝酒才是。冷寒落轻叹一声,走过去将毯子往冰剑挪了挪,坐了下来,靠在漆柱上

  琴音又起,不似方才空灵,却如流水淙淙,又如山谷回声,亲近而自然,仿佛伸手可及。正欲触碰,琴音忽的一转,消远长去,化为绵绵轻音,再起高时却已悠远,就如天上的明月。

  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银光泄入长廊,洒在弹琴的白衣人身上,十指半透明恍若融在月光里。飘舞的长发泛着微微紫光,恰若不远处的满湖月华。

  冷寒落对音律并不谙熟,思绪却随着这琴音忽上忽下,渐渐飘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世间沧海桑田,唯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天下万事,于月而言不过一瞬一粟。人生一世,于时间而言不过沙海一粒。仿佛万般喜忧悲痛皆若尘土,终归于虚无。

  眼前光明起来,冷寒落睁开眼,看到了刺眼的朝阳。他完全醒了过来,已经是早上了,却不知昨天何时睡着的。一场大梦过来,他平静了许多,觉得自己淡然得可以归隐修道了。

  冷寒落转头看向冰剑,惊奇地发现冰剑还保持着抚琴的姿势,一点都没变过。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偷偷凑过去看冰剑是否睡着了。却在这时,冰剑突然转过头,眼神还是那样平静淡然,却让冷寒落有些尴尬,眼睛不知该往哪放。忽然一片殷红进入视线,冷寒落定睛看去,竟是冰剑的十指,此刻已红肿得快要滴血般,甚是可怖。

  冷寒落愣住了,冰剑弹了一夜?为了他?冷寒落心中升起异样的感动,两人三年来明争暗斗,看不顺眼(虽然是他单方面的),但是万年冰山的冰剑突然对他这样好,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扶我起来。”冰剑抬起被碎发遮住左半边的脸望着他道。

  像得到命令似的,冷寒落一步跨过去,一手拿起冰剑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脖子,一手扶住冰剑的肩膀,吃力地站起来,几乎是拖着走了两步,冰剑竟是连站起来都没力气。冷寒落叹了口气,整晚都保持一个姿势,双腿怕是已经麻木了。

  他扶着冰剑重新坐下,“……我去拿药。”

  “顺便沏壶茶。”冰剑的声音有些沙哑。

  冷寒落点点头,下了阁楼,不久端了托盘上来。他将茶壶放到几上,又瞥见通红的十指,忍不住笑道:“手指都成这副模样了却还惦记着喝茶。”

  说归说,冷寒落还是倒了两杯。托盘里有一个酒杯,里面立着一把银针,还有被一通抱上来的瓶瓶罐罐和纱布。冷寒落轻轻地拿起冰剑的双手,看到那大大小小的水泡,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冰剑的手白皙修美,骨节分明,却又嫩滑柔软。冷寒落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在吃某个姑娘的豆腐。他从酒杯里拿起一根银针,耐心地一个个挑破较大的水泡,让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又细心地倒上药粉,缠好纱布。

  花了许久时间处理好手指,冷寒落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抬头看向冰剑,差点窒息。

  冰剑轻闭双目,微仰着头,鼻翼微翕,嗅着茶香。侧脸镀上了一层暖橙色的晨光,柔和的鼻线,柔和的唇线,柔和的颈线……

  “我要走了。”轻抿的唇突然开启。

  冷寒落回过神,好半天才回味出冰剑说的话,冰剑要走了……等等,冰剑从来行踪不定,什么时候道别过?

  “你要离开圣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