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逝 第十五章
作者:懿律和义律的小说      更新:2018-03-06

    丁顺不在家的一个多月,尚祯都没出门。他每天按时吃饭,吃了饭就在炕上躺着上眼药。不知道他的眼力是退化了还是为了保持住以前的眼力,总之是不停地上眼药,不久前还经常说眼前飞过一只蚊子都能分辨公母呢。他的人生哲学是好吃不过饺子,好受不过倒着,所以躺多久都不觉得烦。

    这天下午丁申走到大门口,他看见秀兰就说:“喃收(叔)呆家里办?”丁申是不想见尚祯的,他和尚祯有矛盾。以前丁申看着队上的头户棚,泽梁还很小,生了病,他就把泽梁带到头户棚里睡觉,怕晚上泽梁口渴,就用暖壶带了开水。尚祯看见了,觉得一个小*孩子不值得用暖壶伺候,嫌他矫情,就偷偷在暖壶里面尿了尿。最后还是让丁申知道了,但是碍于尚祯是叔叔辈不好发作,要是其他人早就打了、骂了。

    丁申听说尚祯在炕上躺着,就放下一块皮子,说:“弟妹,你给我缝个烟袋,我那烟袋坏嗹。”说完就走了。丁申是不抽旱烟也不抽烟卷的,他每天提着个烟袋锅子抽。烟袋锅子不禁抽,两口就一锅,所以要常备着烟袋装烟叶和汽油打火机。

    丁申走了后,三妮儿和丁申家来了。三妮儿这次没拿什么布料,她是和丁申家来打听给寅虎治病的事的。秀兰说:“这走了还没个信儿(消息)哩。谁知道总闷样嗹。”

    三妮儿说:“恁爹一天光躺着啊?”丁申家说:“别说,等会儿让他听见。”秀兰低声说:“丁顺呆家里滴时候,他三天两头上闺女家去,这暂不去嗹,恁知道为嘛办?”

    三妮儿故意沉着脸说:“看你呆家里吊猴(偷懒)不呗,地里活儿你不去干去啊?”秀兰说:“你可说错嗹,他不是盯着我干活,他是怕我往喃娘家拿东西。”丁申家说:“甭说,新媳妇儿都是向着娘家。十年媳妇儿熬成婆,就向着自个家嗹。”

    三妮儿说:“人们都说我事儿多、不讲理,喃树茂家回娘家的时候,我看着她拿东西。她拿四啊(个)馍馍,我给她拿八个馍馍;她拿二斤槽子糕(蛋糕),我说你再买二斤。她拿嘛我都给她加一半(倍)儿。”

    这时候只听东屋说:“小顺家,你还不上地里干活儿去啊?”三妮儿憋的差点笑出声来。秀兰说:“爹,这会儿地里没嘛活儿。棉花才种上,还没冒出来哩;麦子才浇过,又下了雨,看这个样儿,到麦熟都不用浇嗹。”

    东屋说:“那西瓜和脆瓜怕旱,也不用浇水啊?”秀兰说:“西瓜和甜瓜就一分地,值不当的浇,要是浇着半截停了电,还得等着来了电再浇。挑上几挑子水就够嗹;脆瓜地里还湿哩。”

    东屋说:“那头户棚不该出出(指把牛棚里的牛粪用推车子推出去放当街)啊?粪多滴牛都站不住脚儿嗹。”

    秀兰还没说话,三妮儿接过来说:“尚祯哥,你一个大老头子总闷这么多事儿咹?人们说我是出了名儿的事儿多哩咹,你比我还多一号儿哩。出头户棚那是妇女干滴活儿啊?”

    丁申家小声说:“咱可别呆这里坐着嗹,等会儿他出来闹,喃可惹不起。这么一个收(叔)公公,喃总闷说都不合适。”三妮儿说:“怕嘛咹,今儿刻我就给恁出这口气。”谁知等了半天,东屋里没动静了。

    过了一小会儿,丁申家就鼓动着三妮儿离开了。

    秀兰走到院子里,看到小涛在和二钱玩儿,就说:“小涛,咱上地里去啊?要不等一会儿恁爷爷起来唠又喊吧你。”吓的小涛赶紧先走到大门外等着秀兰。二钱就回家自己玩儿去了。秀兰背上筐又牵上老白,我也跟在后面,我们就出发了。

    路过大清(即大坑。小牛辛庄一带人们在说某些坑的时候说成“清,”但不是所有的坑都读成清)的时候,秀兰看到水边有几棵柳树,就想起了柳笛的事。秀兰用镰刀割下来一枝放筐里,老白看到了就抬着脖子够筐,秀兰看到了就多割了两枝放筐里,一枝给了小涛。小涛拿着柳枝舞着走,老白在后面亦步亦趋。不用说,我是不会像老白这么贪吃的,我早就听说柳树叶是苦的了。老白肯定也听到过,但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记吃不记打的货。

    秀兰折了一段,用手捻啊捻的,就把柳条的皮捻得脱离了柳枝,抽出白色的柳枝扔了。然后用镰刀把柳枝皮割整齐,又在一头上下各来了一刀,把外面的绿皮去掉,只剩下白皮了。放到嘴里一吹,滴滴的响。小涛赶紧把柳笛放到自己嘴里吹,手里的柳枝也被老白抢了过去。老白嚼了一口,打了个喷嚏,把嘴里的绿水都吐出来了,说:“总闷这么苦咹?”小涛边走边吹柳笛,问秀兰:“娘,总闷咱不呆当院里种一棵柳树咹?当院里要是有柳树,我揍一百个笛儿吹。”秀兰说:“当院里不能种柳树,种了柳树闹凶。”

    棉花地在河南边,因为棉花喜旱,而河南边都是旱地,所以种棉花是最合适的。秀兰家的棉花地得有三里地远。我是不怕远的,我跑一阵儿就在路边等他们。老白好像真的很老了,走路一点劲头儿都没有,屁股一扭一扭的慢的要命。好在她这个速度小涛能跟上。走了一会儿,小涛就烦了,说:“总闷这地这么远咹?还没到啊?”秀兰就说:“要不你牵着羊吧。”就把绳子给了小涛,这下总算吸引着小涛走到了地里。

    小涛说:“娘,以后我放了学(xiáo)儿就放羊吧?这羊我一个人也能牵住。”秀兰说:“行。赶等着你长大唠,你还能放牛。以后等小花儿长成了大花,你就放它。”小涛和我对视了一眼。

    棉花才刚刚冒出一个丫儿,只有两片嫩叶。这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秀兰一边拔草,一边薅苗儿,说:“小涛你要是牵着羊累了,就找块砖头把橛子钉着地里去。”小涛就问:“娘,总闷这里这么多砖头咹?”

    秀兰说:“这是恁小牛辛庄那老村儿,恁爸爸小滴时候就住这里。”小涛就问:“总闷这暂不住这里嗹?要不上地里来就不用走这么远嗹。”还没等秀兰回答,小涛又问:“娘,总闷这地里这么多贝壳咹?”

    秀兰说:“这里以前是河,老村儿挨着河,后来闹大水都给淹嗹,人们就搬走嗹。”小涛说:“总闷老是闹大水咹?”

    秀兰说:“就是一场大水,就是六三年全国自然灾害滴时候闹滴大水。赶等着你上李辛庄上学的时候,你看见学(xiáo)儿里(学校里)墙上有个水印,当年水就那么高。”小涛说:“咹?喃还上李辛庄上学啊?喃不想上!”

    秀兰说:“咱村儿里就只有一、二、三年级。到四年级你就得出村儿上嗹;到了初一就得上桑村公社里嗹;到了高中就得上县城嗹;赶要是上了大学,你就得上石家庄嗹。谁知道你上学笨办,你要是笨就上着高中就不用上嗹。”

    小涛说:“喃不想上学,娘,喃愿意跟着你种地。”

    秀兰说:“不上学儿不行,不上学儿连个字儿都不认识。让你种个棒子、麦子,你知道嘛时候种啊?让你买个化肥、毒药(农药),你知道哪个是哪个啊?”

    小涛无话可答了就说:“总闷上李辛庄才能看见水印儿,咱村儿里没有水印儿啊?”

    秀兰说:“咱村里都是闹完大水才新建滴房,当然没水印儿嗹。”过了一会儿,秀兰说:“咱家走吧,棉花忒小儿,草也忒小儿,干不出活儿来。”小涛说:“你不怕喃爷爷闹啊?”秀兰说:“光怕他有完啊。等会儿咱去种点高粱去。恁姐都上学去嗹,咱俩也种不了长果(花生)和芝麻,只能种高粱嗹。”

    回家的路上,秀兰说:“小涛,你猜恁爷爷呆家里干嘛嗹?等会儿进家门儿你别闹动静儿,咱看看他是又偷着喝生鸡蛋哩不。”小涛说:“我不爱吃鸡蛋。生鸡蛋总闷吃咹?”秀兰说:“恁爷爷有法儿。生鸡蛋两头敲个眼儿,嘴一嘬就出来嗹。”

    到了家门口,秀兰牵着羊跟在后面,我和小涛走在前面,我们都屏住呼吸往院子里看。果然看见尚祯站在草堆前正在嘬一个生鸡蛋,他的袖子上还挂着草呢,看样子是爬到草堆上找到的生鸡蛋。我觉得有点恶心,我满以为小涛看见这个也会觉得恶心,可是他后来竟然一边喝一边怂恿二钱也喝一个。

    小涛走到院子里说:“爷爷你干嘛嗹?”尚祯吓了一跳,赶紧把鸡蛋壳扔进草堆里说:“我看看这草够吃牛滴不,麦糠还得等俩月才有哩。”尚祯没想到的是,秀兰也在后面跟着出现了,糊弄小孩儿容易,糊弄大人就不那么容易了,尚祯一下子脸红了说:“不是上地里去哩啊?总闷这么快就回来嗹?”

    秀兰说:“棉花才出来,凿不滴(凿不得、不能凿)苗儿,也凿不滴草儿。我去种点高粱去。”尚祯说:“高粱这暂也没人吃嗹,只能喂牛。你不种点儿芝麻、长果,也能换点儿香油吃。”

    秀兰说:“芝麻、长果我一个人哪里种唠(得了)咹(呢)?”尚祯想了想说:“待着吧(算了吧,以后再说吧),你愿意种嘛就种嘛吧,我是当不了这个家嗹。”又想了想说:“你不让丁卯和你就伴儿种啊?丁顺替他看病去,咱有活儿何者(难道)他不管啊?”

    秀兰说:“喃卯哥和小德都跟着上哩石家庄嗹。他俩打了人,他俩能不去啊。”尚祯说:“小槐和小佑儿哩?”

    秀兰说:“小槐身体不行,自个儿那活儿还忙不完哩。小佑儿还小哩,他哪里知道总闷种地咹。”尚祯说:“小佑儿哪里还小咹,也得二十哩吧?咳,算嗹,人家当宝贝养着咱也不能使唤人家那宝贝咹。”就不理这事了。

    小涛在茅房里喊:“娘!娘!”秀兰说:“总闷嗹?有长虫啊你叫唤这么响?”小涛说:“不是长虫,喃拉出来哩一节长虫子(蛔虫),掉不了。”秀兰就找了两截棍子,进去茅房把虫子夹着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