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逝 第三十一章
作者:懿律和义律的小说      更新:2018-03-06

    天已经大黑了,星星才出来眨眼。丁顺吃着饭的时候,戊戌来叫。丁顺说:“你不喊咱戊酉哥啊?”戊戌说:“叫他有嘛用咹?”丁顺说:“他也是咱这院里滴人儿咹。论起来,恁三家更近,都是当家子哩。”戊戌说:“喊不喊他不吃紧。”丁顺又吃了两口就站起来走了。

    晚上丁顺回来,秀兰说:“老横总闷样嗹?”丁顺说:“看这个样儿啊,不行嗹。这两天滴事儿嗹。”秀兰说:“这么严重啊?当时打唠架刻(的时候)不是说没事儿啊?还是走着家走滴。”丁顺说:“我今儿刻看见他嘴里吐血、眼都是红滴嗹,这好不好像是七窍出血,这个还有个活啊?就这样儿他还不服气儿哩,你寻思着他不闭气(憋气、气闷于胸)啊?呆村里横唠这么些个年,招大壮给窝嗹。”秀兰说:“好狗架不住赖狗多。你再厉害也斗不过人家人多,不该替邵嘉想想啊?他就兄弟一个,你结下这个仇,让那小子为难:打架吧,兄弟一个哪里打过人家兄弟好几啊唠咹?不打架吧又觉着丢脸,得说老人儿吃唠亏嗹小子不唸声儿。”丁顺说:“你当着我没劝他啊?我也跟他说嗹,他那个横劲儿,还提他打死过日本鬼子哩。你寻思着展堂那当队长刻,多壮咹,还不是招他给弄下去哩啊。”

    小涛说:“日本鬼子是坏蛋,他打死坏蛋,那他就是英雄嗹。”丁顺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赶紧睡觉吧。就这样他还要喝酒哩,我寻思着他这五脏六腑都给喝坏嗹。”秀兰说:“大壮那是嘛体格咹?人家说他年轻刻二百斤滴大麻袋夹起来就走,打不过人家也不丢脸。”丁顺说:“他可觉着丢脸咹。他这要是不行唠,也是气死滴。”

    第二天是个星期六,丁顺和秀兰一早就领着全家都去了地里割麦子。丁顺和秀兰、新菊割四个垄,欣荷和欣梅割两个垄,小涛没有镰刀就拔麦子,半天拔不了一把。秀兰说:“你呆后头捡麦穗吧,有落下滴你就捡起来。”小涛就在后面一边玩一边捡麦穗,老白钉在闲地里吃草,我闲着无聊就偶尔也吃口草。过了一会儿天热了,秀兰就说:“小涛,我给你安排哩个活儿。跟着我走。”欣梅听见了说:“娘,你上哪里去咹?”秀兰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嗹。”

    秀兰领着小涛到了瓜地里,看见庚槐和妍妍也在瓜地里就说:“你看恁槐哥这不是也呆瓜地里啊,还有妍妍。我给你摘个瓜吃,你就呆窝铺里看瓜吧,行唠办?要不地里忒热,把你晒傻唠。”小涛点点头,就跟着秀兰进了脆瓜地。秀兰说:“妍妍,等一会儿你和恁小涛收就伴儿看瓜吧。”妍妍说:“行唠。”秀兰蹲下看见一个脆瓜肚皮白了就摘下来了递给小涛说:“上那阳沟(垄沟,用来浇地的水沟)里洗洗再吃。”小涛指着眼前一个瓜说:“娘,那个瓜也熟嗹。”秀兰说:“别指,一指就化嗹(小涛多年后曾对我说,手指即化应该是大人骗小孩子的,怕的是小孩子一指被人家看见了这个瓜就容易被人偷走,所以干脆不让小孩子伸手指了)。”小涛吓的赶紧缩回了手。

    庚槐说:“婶子,你割麦子哩啊?”秀兰说:“嗯。恁那个熟哩办?”庚槐说:“我就割唠一块儿地。剩下滴还没熟透哩。”秀兰又摘了几个脆瓜,用褂子兜着走了。

    秀兰回到地里发现丁顺不在就问:“恁爸爸哩?”新菊说:“喃小佑儿哥喊他走嗹,说喃老横大爷死嗹。”秀兰吓了一跳,说:“恁先割麦子吧,累唠就吃唠这几啊脆瓜。我去看看去。”说完就走了。

    丁顺先到了老横家,和戊戌、丁卯、丁申、邵嘉等几个人一起给老横穿装裹衣裳。丁顺发现老横的脸变了形,人几乎不认识了,嘴里还是有血,但是没有说出来。几个人把老横抬到堂屋停尸的秫秸薄上,邵嘉和邵嘉家就大声哭了起来。丁申说:“邵嘉,哭两声行嗹,咱得先说好唠谁主丧咹;还得捎信儿给恁那亲(qīn)家们来吊哭咹。”邵嘉止住哭声说:“收,你说哩?咱让谁主丧咹?”戊戌说:“咱得找咱院里一个、外院里一个。丁顺兄弟你给主丧啊?”丁顺说:“行唠。”戊戌说:“外院里哩?”

    丁顺说:“宗本行办?”戊戌说:“可不行,他家那牛死唠还认可(认为)是咱老横哥给毒死滴哩。”

    丁卯说:“得赢爷爷行办?他和你是盟兄弟,又会说话。”戊戌说:“可不行,他打过得赢。子墨也不能请,请人家也不来。还有谁哩?”

    丁申说:“福寿或是福禄行办?说起来他家一大家子人也不少哩。”丁顺说:“他们不行,都是指着耍横滴人,咱和他们有嘛交情咹!再说老横哥打过他们,叫他们他们也不来。”

    角落里戊酉说:“壬贵又是支书又有人缘儿,他不行啊?”戊戌说:“你又不老,总闷这么糊涂咹?还不知道咱老横哥为嘛生病啊?你寻思着你和他关系好,别人就都和他关系好啊?”戊酉就不说话了。丁顺赶紧拦着戊戌说:“你先别急,咱戊酉哥到处去磨剪子、戗菜刀去,恁要是不跟他说,他准还不知道打架这事儿哩。”戊戌说:“他能掐会算,嘛不知道咹!”

    秀兰进了堂屋说:“要不让咱申哥就伴儿主丧吧?”戊戌说:“都是咱一个院里滴,好看啊?”秀兰说:“这个有嘛好看不好看滴咹?村里有人缘滴咱又不能叫,莫非你指着让己丑和寅虎来主丧啊?”丁卯说:“新民行办?”丁申说:“新民还小毛孩子哩,他知道他妈嘛咹?”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最后就只好由丁申和丁顺主丧了。商量定了主丧人,就商量该怎么操办。丁顺说:“咱得安排人咹,报丧咱自个院里滴也能去;这买东西、揍饭、待且(招待亲戚)、抬人、抬材、挖坟不能都是咱一个院里干咹。正格滴,邵嘉,恁爹那材准备好哩办?”邵嘉说:“嘛材咹?”丁申说:“棺材呗,这时候还用嘛材咹?”邵嘉红着脸说:“喃爹这么壮,谁寻思着他好卯样儿滴(无缘无故地、一下子)就不行唠咹。”丁顺说:“行嗹,赶紧找人揍棺材吧,明天就得入殓哩。谁认识揍棺材滴咹?”一个人都不出声了,戊酉说:“我认识,我去找人去吧。”拍拍屁股就走了。邵嘉在后边说:“酉收,你可得给办妥唠咹?”

    丁顺说:“邵嘉,你可着(尽最大量、最高限额)多少钱办事儿咹?”邵嘉说:“我也不知道该花多少,顺收你看着办吧。”丁顺说:“大书生死唠花哩三百,你觉着四百行唠办?”戊戌说:“行唠,我看着挺合适滴。”邵嘉就从屋里炕席底下拿出来一沓钱数了数说:“顺收,这是四百多,你不够唠再说话。”丁顺说:“四百多是多多少咹?得弄个实数咹,别最后弄个马虎帐。”就数了起来,最后点出来是四百六十块钱。丁顺说:“申哥,你看见嗹,这是四百六十块钱,咱俩就伴儿经管着。”丁申说:“我就不点嗹,你办事儿我放心。”

    丁顺说:“这大过麦熟滴,谁家都呆地里忙着哩,咱要是不去喊去,人家挡不住(有可能)都没空儿来。咱要是喊去,就得上场里和地里喊去,这么着咱这家里就没嘛人嗹。”戊戌说:“咱先别喊呗。喊人家这个时候也不愿意来,赶晌火热唠人家还呆地里、场里干活啊?咱先把佐钱挂了,上亲(qīn)家(亲戚家)报丧去吧。”丁顺就说:“咱先看看有多少线且(亲戚)吧:姥娘家得去,恁家里她娘家得去,恁姑家、两线外甥子家、外甥闺女家得去。邵嘉,恁还有别滴且办?”邵嘉说:“没有多少。喃那老姥娘家也不用去嗹,我一个都不认识嗹。”丁顺说:“那么就是五线里亲家啊?小槐上一线里,小德上一线里,小佑儿上一线里,小栋上一线里,邵杰上一线里行办戊戌哥?”戊戌说:“这个还有个不行啊,小梁不呆家,小涛还是小孩儿哩,就只能这么招嗹。”丁卯就回家通知庚槐兄弟三个去了,丁申通知泽栋去了。戊戌说:“丁顺兄弟,你家走滴时候说给邵杰去,这里离不开我。”丁顺说:“嗯。”就回家了。

    在家喝了口水,丁顺就出来去敲戊戌家的门,院儿里没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人在家。丁顺准备去场里找邵杰去了,结果门开了。邵杰说:“有事儿啊顺收?”丁顺说:“大白下上门,我寻思着你没呆家哩。恁大爷死嗹,你得去送信儿去咹。”邵杰说:“按说,喃关系这么近我可不该送信儿去。”丁顺说:“你是不该,你该去陪灵去!”邵杰就笑了说:“喃爹说让我去啊?”丁顺说:“嗯,你不去就没人去嗹。”邵杰说:“行唠,知道嗹,我这就去。”

    丁顺回身又往老横家走,欣梅跑回家来说:“爸爸,喃麦子割滴差不多嗹,得拉着场里去咹。”丁顺说:“让恁德哥——”突然想起来庚德也忙着呢就说:“你和恁俩姐一点儿一点儿地拉吧。少装点儿,能拉动多少就装多少。”欣梅就又跑走了。

    丁顺到邵嘉家看见门前佐钱已经挂好了,就想起孝衣来了,走到院子里说:“戊戌哥,这孝衣是从外头赁(租)咹,还是上我那里拿去咹?”戊戌说:“这时候急着用哩,你家走拿去算嗹。”丁顺说:“合适办?人家外人得说我赚自个儿一家子滴钱。”丁申正好也回来了,说:“总闷不合适咹?孝衣孝衣,就得是孝子出钱。有小子连亲侄儿都掏不滴(不能掏)这份儿钱。”

    丁顺回家拿了一包袱孝衣来,邵嘉、邵嘉家、能文都穿上了,能武才刚会走路就不穿了;戊戌也拿过一件儿来穿上。丁申说:“我刚才让小栋顺道儿找唠吹打滴嗹。四啊人一天二十块钱:一个吹喇叭滴,一个吹笙滴,一个拉二胡滴,一个敲锣滴。”秀兰说:“邵嘉,家里有白布办?咱得捰(撕开、扯开布)孝帽和白单裤咹。”邵嘉说:“有。”就从屋里堂柜里拿出一匹白布来。秀兰说:“我一个人顾得捰、顾不得轧(zhá,用缝纫机缝制)。还得叫个人来才行,我再去叫个人去。”说完就到了三妮儿家。

    三妮儿听了后说:“喃可不去。这么厉害滴人喃惹不起还躲不起啊?”秀兰说:“他人都死嗹,你还和他较真儿啊?”三妮儿说:“你去找宗本家去,她也会干针线活儿。”秀兰说:“你还不去哩,宗本家更不去嗹。”

    从三妮儿家出来后,秀兰想了想倾国肯定也不凑(不管,连热闹都不看),就来到了丁申家。

    丁申家说:“哇,叫不下(叫不到)人哩啊?总闷都是一家子干活咹?小栋才去送信儿去嗹,捰孝儿(包含孝帽和单裤)还得咱自个儿上啊?”秀兰说:“有嘛法儿咹!你要是不去,就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咱卯嫂又不会针线活儿。”丁申家说:“戊戌家哩?她呆那里办?”秀兰说:“光戊戌一个人呆那里,别滴人都还没露面哩。走吧,你等着戊戌家,她还不知道忙嘛哩。”

    丁申家就撅咧撅咧(带着气走路时屁股的扭动)地跟着到了邵嘉家,看见戊戌就说:“恁媳妇儿哩?总闷她不来咹?”戊戌说:“她还呆场里忙哩。喃这孩子们都不干活,她不打场,这麦子就得都黄(报废,没用)唠。”丁申家说:“就是恁家场里活儿多,人家都闲着。”丁申听见了就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唠。”丁申家这才不说话了。秀兰估摸着有多少个亲戚,该捰多少件孝帽(男戴),多少大的、多少小的;多少件勒头布(女箍);多少条白单裤,白单裤都要肥的,没人愿意要瘦小的(穿着的亲戚们最后可以拿回自己家用作被里或者麻布);多少件白鞋面,多少大的、多少小的。丁申家拉出缝纫机咔哒咔哒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