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逝 第五十二章
作者:懿律和义律的小说      更新:2018-03-06

    新民拔出铁棍时,立刻给我带来了另外一种感觉非常清晰的疼痛,与开始时的痛完全不同,可我还是不敢动,不敢不配合。新民说:“行嗹,等着结唠嘎疤儿(结疤)就能戴鼻拘嗹。”丁顺慢慢松开了缰绳,我还是一动不动。小涛说:“还说不疼,你看小花儿疼滴都不动龛嗹。”新民说:“没事儿。”说完推了我一把,我就走回了牛棚。小涛又跟着进了牛棚说:“小牛疼滴都不吃草嗹。”新民说:“你要是掉一个牙也是当时吃不了东西儿,过一会儿就好嗹。”

    我卧下,小涛跟着我蹲下,心疼地抚摸我的头,他都不敢摸我的鼻子了。小涛说:“你要是人就好嗹,就不用穿鼻子嗹。”小涛说的这句话不完全对,后来他曾经跟我说他亲眼见过人也有穿鼻环的,我都可以想象出小涛当时的惊讶。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人穿鼻环是自愿花钱请人穿的,牛却是被逼的。

    小涛突然喊:“娘!娘!”秀兰从屋里出来问:“总闷嗹?”小涛说:“喃掉哩一个牙。”秀兰说:“我看看。”小涛就把一个牙吐到手上。秀兰说:“是上牙咹还是下牙咹?”小涛说是下牙,秀兰就把牙扔到房顶上去了。欣梅从东屋顶着一头烟出来说:“你看恁小子,掉个牙还‘娘!娘!’滴,我掉牙刻也没见你给喃扔着房顶上。”秀兰没出声,丁顺说:“你说你他妈这些个事儿,赶紧滚回去烧火去!”欣梅就又回去东屋了。

    丁顺找了洗脸盆让新民洗手,说:“还是仗着(多亏)你哩,你要是不呆这里啊,我一个人也弄不过来,也下不去手。”新民的成就感瞬间就上来了。丁顺说:“晌火呆这里吃饭吧。”新民说:“不吃,家里揍唠(做了)饭嗹。咱是这传统,从我记事儿起,喃爹还是干部刻就没呆别人家吃过饭。喝水行唠,吃饭不行。弄点水喝吧。”丁顺亲自倒了两茶碗开水,两个人在堂屋围着饭桌坐下了。丁顺说:“当年还是喃保君收推荐我当民兵连长,我才当上滴,(因为)保君收是老党员、老干部咹。”

    新民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就说:“谁来串门来嗹?”树茂家掀开门帘说:“哎呀,你能来喃不能来啊?”新民说:“你是稀客咹。”树茂家说:“你总闷知道喃是稀客咹?”新民说:“我常来咹。”树茂家回头拿了鞋面和鞋底子说:“行嗹,喃走哩,恁该揍饭、吃饭咹,喃不讨人嫌嗹。”新民说:“你这个小嫂子,话里有话咹,我就是不走。”

    看着树茂家走了,新民才说:“丁顺哥,喃爹选唠你,你干滴挺好滴就不干嗹。你不干唠,你看子墨这个揍相滴镇住唠啊?”丁顺说:“喝水。子墨镇不住不是还有壬贵哩啊?”新民说:“是咹,这暂都是壬贵滴天下嗹。他家又把老横弄下去嗹,以后都是他家滴天下嗹。他家是嘛出身咹?!”丁顺说:“这暂都不讲出身嗹,也不讲阶级斗争嗹。”

    新民说:“不讲阶级斗争也行,也不能把天倒过来咹?挨批斗滴人要是说唠算(做主),以后这批斗过他滴人还有好日子过啊?万一他们反扑哩?”丁顺说:“他翻不过天来。壬贵早就说过嗹,不翻旧账,他要是翻旧账也上不了台。”新民说:“以前老横活着刻是横,可是他出身清白咹。他一死唠,什么蛤蟆、老鼠滴都出来人五人六滴嗹。你那当着官儿刻,连老横都不敢这么横。你看着吧,你要是不上台、不管,以后不光大壮,连林原和书宸、福禄这样儿滴都得出来耍横。你和树武关系又不好,你能看着林原说唠算啊?”

    丁顺说:“老横那时候不横,是他才从哈尔滨回来,还有喃爹呆这里他不敢横。喃爹年纪大嗹,以后不在唠,他还给我这个面子啊?”新民说:“他给不给面子都不要紧嗹,他都死嗹。这暂大壮、林原和福禄就得冒头儿,还有梓松家,他们要是说唠算,还有咱滴好日子过啊?仗着喃爹还活着哩,咱再鼓动鼓动,把你选上来,把壬贵弄下去;实在不行,把子墨拱下去也行咹。”丁顺说:“我这不干哩都七、八年嗹,我也快往五十(岁)里转悠嗹,不想管这些个烂事儿嗹。这暂都是自个过自个滴日子嗹。”新民说:“照着这个样啊,过不了多长工夫,地主、富农就翻哩天嗹。”

    丁顺说:“这暂这日子吃喝多好咹,今年这卷子就得管够,敞开肚子吃也吃不完。以前刻是光荣,有多少人吃上饱饭唠咹?”新民说:“你忘唠你当民兵连长刻多威风哩啊?你那时候说‘来人,给我把地主牛大壮押上来!’多么让我眼馋咹。我比你小十啦(来)岁,那时候刻也就才十啦多岁,到这暂我还记得清楚着哩。”丁顺说:“可惜你总闷不入唠党咹?你要是入唠党,我就选你上台。”新民说:“喃爹不让我入党,也不让我当官儿,说这干滴都是得罪人滴事儿。”

    秀兰在屋里终于坐不住了,放下针线撩开门帘说:“是咹,你知道都是得罪人滴事儿,总闷还鼓动着恁丁顺哥干咹?”新民一时接不上话了,秀兰就接着说:“喃和恁都不一样,人家都有俩、仨小子,耍横耍出去唠,喃这个就一个小子,还是小孩儿哩。喃可不想让人们琢磨喃。喃对当官没瘾。”新民说:“恁是一个小子,恁不是还有仨侄子哩啊?这加起来就是四啊小子嗹,恁小德还这么胁(厉害),谁敢惹咹?”

    秀兰说:“那侄子再亲也赶不上亲儿,收再亲也赶不上亲爹亲,何况他这还不是亲收,是个叔伯收。”新民说:“哪里咹,我看着恁这仨侄子和恁都亲着哩。恁卯哥那里有嘛事儿不是靠恁给张罗咹?”秀兰说:“新民你甭说嗹,你说一千、道一万喃也不会再当这个干部嗹。”新民看着丁顺说:“真不愿意再干哩啊?”丁顺说:“不干嗹,这暂自个过日子不比在先好啊?”新民说:“你看着吧,就算壬贵不合算(明里暗里欺负)你,大壮也得合算你,当年滴仇他能忘唠啊!林原是和你关系好,他树武也得琢磨你。”秀兰说:“喃不得罪他,他凭嘛琢磨喃咹?”新民说:“你不信就算嗹。我走哩,恁忙着吧。”丁顺说:“那你慢慢着走吧,我不送你嗹。”新民没出声就走了。

    新民走了很大一会儿,秀兰才说:“咬人滴狗不汪汪。他家以前刻人少、胆儿也小,不敢和人家打架,把你推着前台上,过去是他爹装枪让你放,这暂是他想装枪让你放。”丁顺说:“这个我还看不出来啊?问题是这暂没有我也没有老横镇着嗹,还真是蛤蟆、老鼠都出来耍横来嗹。”秀兰说:“人家耍横就耍呗,不耍到咱脑袋上来咱就当看不见。”丁顺说:“总起来说,这个社会儿没有以前好嗹。”过了一会儿又说:“除唠吃喝好嗹。”

    星期天是静梅和家贵结婚的日子。因为是同一个村的,宝珠和三喜两个妇女早已商量好了送挑和结婚同一天办。丁顺作为戊酉一个院里的也应邀送挑。大的嫁妆物件已经提前搬过去了,丁顺领着庚槐、庚德、庚佑每人挑着两个筛子,里面装着一些梳妆盒类的小件嫁妆送到了蔫吧家门口。邵嘉和邵杰作为娘家押车弟兄,并没有等着押车,而是也直接走到了蔫吧家门口等着人家接待。

    欣荷在蔫吧当院里和家欣摆话:“今儿刻恁二哥结婚,喃和静梅是远当家子,这下子咱就不光是同学儿关系嗹。”家欣说:“娶谁不行咹,娶傻宝珠家的闺女,一门绝户。说不定戊酉死唠,喃二哥还得给他打幡。好男不打三杆幡(指男子只能给父母打幡。给其他人打幡会被人耻笑,且不吉利)!喃二哥这个说不准得打四杆幡。”欣荷说:“戊酉要是死了,打幡也是先排到喃云胜舅咹,也轮不到恁哥咹。”家欣说:“云胜心眼儿那么多,他要是不打,谁有法儿咹?欣荷,你今儿刻没事啊?”欣荷说:“哪里没事咹?我就是过来看看就走,还得上白菜地里去哩。喃爸爸今儿刻也得来。”家欣说:“恁爸爸也来啊?恁爸爸来了你就不用走嗹,也呆喃家吃饭吧。”欣荷说:“你寻思着喃爸爸像恁爸爸脾气那么好啊?”说着往门外一看,正看见丁顺和庚德摆话,说了声“我走嗹。”就悄悄走了。

    庚德对丁顺说:“收,赶我结婚滴时候,你可得来咹?”丁顺说:“这个还用你说啊?谁不去我和恁婶子都得去,你结唠婚恁爹肩膀上压力小唠一半儿。”庚德就笑了,说:“一个闺女寻(xín,嫁)到当村里(指静初嫁给云胜)嗹,第二个闺女还寻到当村里(指静梅嫁给家贵),人家都说姊妹俩寻到一个村里不好。你看喃嫂俩妹子寻到一个村里就死唠一个。”庚槐说:“她娘家没小子,可不愿意(可愿意)把闺女们都寻到当村里呗!一个女婿半个儿哩。”四个人边摆话边看着林原装扮马车。

    队上的马车最后作价卖给了林原,再配上高头大马,林原走路也经常把鞭子甩的啪啪响。戊戌和邵杰、邵嘉摆着话也看着林原装扮马车,马车上装了篷子挡风遮阳,篷子前后贴了巴掌大的红喜字。戊戌说:“林原收,以后结婚用马车滴时候少嗹,都弄汽车嗹。”林原说:“都用汽车,我就拉庄稼呗。”

    正说着话,三喜和蔫吧两个人出来了,三喜看了看马车说:“恁看林原爷爷弄滴这马车多么精神咹!这样还不满意,还指着弄嘛样儿滴车咹?”戊戌说:“这暂结婚净弄汽车嗹。”三喜说:“戊戌爷爷你总闷跟恁当家子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儿咹?”邵嘉说:“你这话说滴!喃不是说一家子偏向一家子,你看看人家外村里结婚都是租汽车不!”

    三喜举着一本古书说:“你甭来这一套,我办滴事儿我还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凭空想出来滴,我这都是按照老辈子那有文化滴秀才写滴法儿办滴。”邵嘉说:“恁今儿刻是好日子,喃不跟你抬杠。你自个想想这都新社会儿嗹,村里有多少人是按照古代秀才那法儿办事滴咹!”蔫吧在旁边说:“要不咱去租辆车去啊?”林原说:“哎,恁可说好唠,别我准备完嗹恁又租汽车耽误我工夫。”三喜说:“租嘛汽车咹?这马车看着多好咹!林原爷爷你就往东出村上大埝,绕一圈呆村西进村。回来滴时候直接从村西过来,别再绕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