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胜说:“我三十八嗹,我有这抬头纹,显老。”所长说:“哎呀,大哥你才三十八啊?我都四十嗹。我这回脸皮厚嗹,我得喊你一声兄弟嗹,你别怪恁哥咹?”云胜说:“不怪不怪,应该滴。”所长又说:“以后到唠派出所去找我去咹,我叫高开会,我得请你下馆子喝酒。”云胜说:“行唠,那就给你添麻烦嗹。”所长说:“咱弟兄们,这叫麻烦啊?以后你呆桑村公社地面儿上,有嘛事儿你找我,恁哥我准不招你受气。”云胜很开心地笑了。
所长说:“兄弟,我还想和喃大爷朝个面儿(见一面,不久留)咹,来到咱门儿上来嗹,不见个面儿合适啊?怕喃大爷得挑理!”云胜说:“喃爹不呆这里住,喃爹呆桑村街住着哩。”所长说:“那是住着咱姐家啊?我得去看看去!”云胜说:“不是喃姐家,我个人滴老家就是桑村街,我是结婚才到这村里来滴。”所长“啊?!”一下子明白了,说:“那兄弟你就忙着吧,我先走嗹。有空儿你给我指个道儿,我上喃大爷那里看看去,都呆街面儿上住着,不看不合适。还有这事儿,你记着得给咱兄弟挂个电话,让他放唠心。”所长一步三回头地走,云胜在后面慢悠悠地送。
云胜送到大门口就不送了。小孩子们跟着所长走,直到吉普车绝尘而去;大人们依旧围着云胜家的门口看热闹,真的是小孩看热闹,大人看门道!新民说:“云胜,我看见这警察给你点烟嗹?”云胜说:“这不是一般警察,这是桑村公社派出所所长高开会,他一个劲儿地给我说‘对不起’哩。”震海说:“你净他妈吹牛不上税,警察给你说对不起,警察凭嘛给你说对不起咹?”树茂说:“人敬有钱滴,狗敬挎(kuǎi)篮滴。人家反正是有能耐——”
树武说:“傻震海别唸声儿,听着大人说话儿。”树武一句话把树茂的话头倒是截住了。震海说:“小蛤蟆儿也算大人啊?还没我高哩。”云胜一时尴尬,随后说:“高所长给我说对不起,我算个屁咹!他看滴是喃兄弟滴面子,喃兄弟研究生这一毕唠业分配着中央嗹,别说他一个所长,就是县里公安局局长也得给他面子。高所长说,以后我有嘛事儿找他,他保着我呆桑村公社这地面儿上不受气,谁要是欺负我,他就抓谁。”云胜神气地说完这句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要么就是佩服了。震海和牛肺默默地走去当街玩儿了。树武说:“大钱,你还呆这里看热闹,还有嘛热闹咹?跟恁爹啊似滴胡吃闷睡!你还不家走问问恁娘,看恁有个中央滴亲(qīn)家不。”大钱说:“喃那桌子、凳子都不要嗹。”立国还没等到别人问他,就自己默默地走了。
人们散了后,云胜对秀兰说:“二姐,咱知道有今儿刻啊?谁知道咱受唠一辈子气嗹,还有抬头儿滴时候咹!”秀兰笑了:“这回行嗹,翻过身来嗹。以后好趁着过日子吧。”就回家继续打薄去了。
六檩薄打完了之后的一天,庚德把对象请了过来吃饭。秀兰帮着张罗着做饭,一边搅拌大锅里的蒜毫炒肉一边对烧火的丁卯家说:“卯嫂,咱小德行唠,找哩这么好滴个媳妇儿,大高个儿,比小德不矬;连媒人都没总闷用,真行!”丁卯家说:“仗着这小子能摆话,要不咱家有嘛咹?”秀兰说:“嗯,省唠不少钱是真滴。看着吧,这俩人准是过日子滴好手,用不了几年这日子就好过嗹。”
丁卯从当院里走进堂屋说:“丁顺哩?总闷他没过来咹?他不得陪且(亲戚)啊?”秀兰说:“他一个收公公陪嘛咹?哪里用着他唠咹?”丁卯说:“我去叫他去。”秀兰说:“别叫他,他呆申哥家哩,小梁那新房不是要盘个锅台啊,叫哩他去嗹。”丁卯说:“咱这里请新媳妇儿哩,总闷上着他那里忙活去嗹?”秀兰说:“咱这里要是有活儿干准先急着咱这里干唠,陪新媳妇儿又不是陪男滴喝酒,叫他来揍嘛咹!你叫他来喃申哥得挑理。”丁卯不说话了,左转转、右转转不知道做什么好。秀兰说:“卯哥,你不呆炕上坐下,你转悠嘛咹?新媳妇还吃人啊?”丁卯说:“还不是怕人家嫌咱穷啊!谁知道看见那两间屋人家还愿意呗?”秀兰说:“愿意!你还不放心小德啊?准吃住她(吃透对方心理,占据心理斗争优势地位)唠。”
庚德领着对象走到原来的供销社去看新房,边走边唱:“那一天在村口见了一面,茶不思,饭懒咽,日夜挂在心间。今见她小脸一绷更好看,真是仙女下了凡。(评剧《刘巧儿》唱段)”对象笑着说:“美滴你!接着唱咹!”庚德说:“不唱嗹,再唱就俗嗹。”
房子在当街,加上没有院子,一大帮孩子都在房前空地上玩儿,一看见庚德领着一个不认识的外村人就知道是庚德的对象了,于是个头最高的震海领着一帮半大小子都嗷嗷地叫唤起来了。大钱就一遍遍地喊:“马野雀,尾巴长,娶唠媳妇儿忘唠娘。把娘背着山沟里,把媳妇儿背到炕头儿上。”
庚德没有理会大钱,继续对对象说:“咱家最差滴地方儿,就是这房嗹。除了这房,其他滴嘛都好,尤其是你旁边滴这个男滴更好!”对象脸红了,笑着继续往前走。庚德说:“赶咱结唠婚,我嘛重活儿、累活儿、脏活儿都不让你干。有我掌着这个家,用不了几年,咱就过上好日子嗹。”对象说:“你掌家,钱都攥着你手里啊?”庚德说:“我掌家掌着干活咹,经济大权都交给你。你负责买生产资料,我负责生产力提高!”说着两个人就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新民回家路上看到一帮孩子们都在叫唤,就停下来说:“恁这是叫唤嘛咹?”震海说:“庚德叫哩个媳妇儿来,喃闹媳妇儿哩。”新民大声说:“人家还没结婚哩,恁闹嘛媳妇儿咹?”说完又小声地说:“我教给你一句顺口溜,你敢喊办?”震海说:“你说给我,不能说给别人。我就是知道滴顺口溜忒少,闹媳妇儿都不知道总闷闹。”新民说:“我说给你,你不能说是我说滴。”震海就点了头。新民在震海耳朵边小声地交代了几句,说:“赶我走唠你再喊。”就快步走了。
震海看到新民走了,就骄傲地喊:“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逼!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逼!好汉操不了打滚儿滴逼!谁是好汉咹?”小孩子们都安静了,随后一阵哄笑。庚德的对象在屋里红了脸说:“总闷恁村里这小孩儿们说滴这么难听咹?”庚德隔着窗户冲外喊:“别招呼嗹,恁还不家走吃饭去,呆这里招呼嘛咹?”两个人继续在屋里摆话。
壬义在这里路过,听见小孩们喊的东西来了精神就叫国庆:“我说给你一句顺口溜你敢喊办?”国庆说:“怕个屁咹!你敢教,我就敢喊!反正新媳妇儿不能出来打人。”同样,壬义走了之后国庆就冲着屋里喊:“小媳妇儿坐铁丝儿,一坐坐哩个歪歪屄儿。”于是一大帮孩子都大声冲着屋里喊:“小媳妇儿坐铁丝儿,一坐坐哩个歪歪屄儿。”庚德的对象忍无可忍了,隔着窗户喊:“恁这伙子少爹没娘管滴玩意儿啊!”可是小孩们根本就不觉得这是句骂人的话,完全没有被骂的感觉。
震海突然说:“都别招呼嗹,听我说,男滴一根棍儿,女滴一个红溜溜儿。”于是一大帮孩子又跟着叫:“男滴一根棍儿,女滴一个红溜溜儿。”国庆说:“都别招呼嗹,男滴不是一根棍儿,男滴是一个秤杆俩秤砣。”于是一帮孩子又喊“一个秤杆俩秤砣。”庚德推开门说:“恁是找挨揍办?”这群半大小子根本不怕,要做新郎官儿的人是不会打人的。
牛肺路过的时候看见了震海,说:“震海,他们小不懂事儿,你还小啊?你知道你招呼滴是嘛办?多么难听咹!等一会儿我说给恁娘说你想媳妇儿嗹。你就是‘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一帮小孩子喊:“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震海说:“我还小哩,我哪里想媳妇儿咹?你可别说给喃娘咹,要不她不打我啊!好牛肺哥嗹!”牛肺说:“恁还不都赶紧家走吃饭去?都晌火嗹。”小孩子们一哄而散了。
这天中午,秀兰陪且,在丁卯家陪着庚德的对象和媒人吃饭,边吃边和媒人一起研究,大体商定了递贴、送挑、结婚的日子,等着媒人回去报告给女方的父母,对方一旦认可了,也就算订下来了。
丁顺在泽梁的新房里盘炕、盘锅台,中间休息的时候去了趟茅房。丁申家走到屋里一看,一上午没有多大进展,屋里又没有人就自言自语地说:“干活儿可真慢,一头晌火没盘唠个*操滴炕。”就回到自己旧院里去了。丁顺知道了人家嫌他慢,一赌气不管了就回家了。
我正在槽头上无聊,丁顺看见我没吃草就走进来说:“你不饿啊还不吃饭?”我就看着他提醒他自己还没吃饭呢。他不理我,继续低着头捡麦糠里的土坷垃和小石子儿,捡干净了才想起来一件事,就冲着北房喊:“我不呆家恁都不知道喂牛啊?”欣梅在屋里看书,欣荷在烧火做饭,小涛蹲在灶膛前守着烤山药,新菊放学还没回来。
丁顺走到西屋里去卷烟,看见欣梅说:“就他妈知道看书,看书顶吃咹?顶穿咹?光看见你看书嗹,也没看见你考过前三名。恁俩姐都不看书,哪个都比你考滴好。这么大哩,嘛活也他妈看不见!”说着就卷着烟走到了灶膛前冲着小涛喊:“你守着这里干嘛咹?不干活就知道碍事儿,滚一边去。”吓得小涛赶紧跑到了当院里。丁顺抽出一个着火的柴火棍儿点着了烟就往当院走,吓得小涛靠边站在枣树下。丁顺又进了牛棚,舀了水倒槽里,又撒了料用拌料杈子搅拌着。
我知道丁顺在气头上,再看见这拌料杈子挥舞着,也吓得躲的远远的。丁顺拌好了看着我说:“你干嘛咹?给你拌好唠你还不吃,你还等着我求你吃啊?”说着拿着拌料杈子挥舞着,吓得我直眨眼,眨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