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没拴着的时候可以和其他小牛一起玩儿,而大牛都是孤独的,除了养牛场外,基本上都是一家只有一头牛,平时也都是拴在自家的牛橛子上,很少有机会和其他大牛往来。从这一点上说,人通常都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可以一家人住在一起。而小涛的孤独是另类的,是他所独有的。小涛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还偶尔会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妍妍然后和她一前一后地在庄稼地里找路去上学;读到五年级的时候,妍妍也不上学了,全村外出上小学的就只剩下了小涛一个人:四年级没有人,五年级就他一个,六年级也没有人。不仅如此,到后面小涛读初中、高中、大学都是独来独往了,因为全村只有他一个人在读。
在小牛辛庄的范围内,小涛学习是第一,到了李辛庄联小就不是了,四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只考了一个第七,当然这里得说明班上不是只有七个人,而是四、五十个人。小涛也没有觉得怎么样或者伤自尊,毕竟以前没有考试过,也就没有名次的荣辱感。以前所说的第一只是朱老师随口封的。没有压力也就没有动力,五年级又考了一个第七,成绩很稳定,稳定地像每天放了学和周末都去放牛一样。
每次放牛小涛都会想好去哪里放,也不跟其他人一起了,因为草被吃的吃、砍的砍都很短小稀少了,小涛只能牵着我越走越远,恨不能独辟蹊径找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草茂盛的地方。有次甚至走到老村那里去,在地里有一只没尾巴鹌鹑不停地翻着跟头,小涛就在后面追,每次要追上了鹌鹑就跑的快一点,小涛立刻意识到了这只鹌鹑执行的是调虎离山的计策,于是反方向找,居然发现了一窝鹌鹑蛋。小涛一边牵着我一边端着一窝蛋走,找了把干草就连鸟窝一起点着了。这次我吃着草看着小涛吃鹌鹑蛋。
五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才让小涛稍微有了点做作业的压力和动力。周五的时候老师留了作业,周六周日两天小涛都没想起来有作业要做,一直在放牛,到周一交作业了发现没做已经晚了;同班一个叫小球的同学也没做作业,理由是在打乒乓球。老师问清了原因后随口说了句“小球儿打球儿,小牛儿放牛儿”竟成了经典,引得全校同学传诵。在这样的情况下,小涛在六年级时考了一个第一。一个外村人考了第一,自然引起了老师们的兴趣,他们一打听都知道了,原来这是新菊、欣荷的弟弟,难怪学习这么好!
老师们就问:“那新菊这暂上大学(xiáo)嗹还是上中专嗹?”小涛说:“喃大姐早不上学儿嗹,上石家庄嗹。”老师们问:“做嘛工作咹?”小涛说:“呆皮鞋厂。”老师们连说“可惜!可惜!”然后又问:“欣荷哩?上高中哩吧?”小涛说:“喃二姐也不上学儿嗹。”老师们又说:“可惜!可惜!他们两个学习那么好,总闷就不上嗹?”小涛说:“喃娘说没钱供他们上学儿嗹。”老师们又问:“欣梅还上学儿哩吧?”小涛说:“嗯。”
和外村的同学玩熟了之后,小涛发现外村人也并不那么可怕,他也会和他们一起用铁丝砸小刀、玩洋火枪、追打避孕套做的气球。
这天小涛放学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儿躺在炕上看屋顶,就问:“娘,这是谁咹?”秀兰说:“这是恁新英姐家滴老二。”小涛说:“喃姑来哩啊?”秀兰说:“恁姑没呆家,上石家庄嗹。”小涛问:“喃新英姐哩?”秀兰说:“走嗹。”小涛说:“她扔下小孩儿就走啊?不要哩啊?”秀兰笑着说:“她家走过日子去嗹。以后你放唠学儿就给她喂奶吧。”小涛说:“以后不用放牛哩啊?”秀兰说:“放了学就喂她,放完唠牛再喂她。”
小涛说:“喃新英姐不要她哩啊?送给咱哩啊?”秀兰说:“要,不要行啊?!计划生育要抓她哩,她把小孩儿藏着咱家嗹。你出去可别跟别人说,要不人家来唠得抓唠她走。”小涛吓了一跳,说:“要是有人来咱家看见她总闷招咹?”秀兰说:“看见就看见呗!”小涛说:“喃才宣传唠计划生育。不是实行计划生育光荣啊,总闷喃新英姐不实行计划生育咹?”秀兰说:“谁家不想要个小子咹?喃要是不想有个小子有唠你唠啊?”小涛觉得无言以对了,过了一会儿又问:“娘,嘛是光荣咹?”秀兰说:“喃又没上过学儿,不知道嘛是光荣。喃小刻就知道无产阶级光荣,光荣就是穷呗,穷了就光荣。”
农村人或许不知道什么是光荣,但是绝对知道什么是好日子。好日子说简单了就是不愁吃穿,说的复杂了就是能看到未来一年比一年过的更进步、更加有希望,纵向比了再横向比,看到希望了才愿意付出更多努力去实现这个希望。丁顺和秀兰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干活,地里没活了就想办法做个小买卖。
地刚分到户里的时候,人们都是只用一分、半分的地用来种菜,目的就是供自己吃而不用花钱买,因为也没有钱。后来有吃不完的了就装筐里用自行车驮着出去卖,赚个零花钱。发现了卖菜比种地收入多的时候,人们就不满足于只种那么一点点菜了,扩大再生产出来了:丁顺种了葱、豆角、黄瓜、茄子、韭菜、茴香、蒜、冬瓜、北瓜、南瓜、西葫芦等。这时候再用自行车显然是装不下了,这就又到了我上场的时候了。每年的春夏秋三季,丁顺都装了一车厢各种蔬菜由我拉着到处去卖。菜是每天都有产出的,所以不能只等初五、初十的桑村集了,逢集赶集、没集窜乡(窜乡指下到每一个村子里卖东西),平时我们就在小牛辛庄附近的十里八乡卖菜。
牛车拉的多,但是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速度慢。如果还想赶回来吃中午饭,那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卖菜的时间就改了:原来是一早出发的,中午回来吃饭;现在改成了十点钟才出发,反正人们也不会一大早就买菜,中午不回家也不吃饭,直到卖的差不多了或者卖完了才回来,通常都是下午四五点钟了。为了中午不太饿,丁顺在家的早饭就吃的很撑,秀兰看到丁顺拼着命的吃就说:“你是属牛滴啊?”丁顺说:“我姓牛!”吃了这么多,到下午还是会饿,于是成了一吃吃个肚圆,一饿饿个前胸贴后背。这样,胃口就跟着受罪了。我的胃口也跟着遭罪了,但是比丁顺还稍微好点,我也得赶这个时间,但是好在我还可以随机在路上吃两口草。有时候丁顺还会把不新鲜的菜也给我吃了,青菜好吃,但是有时候会拉肚子。
秀兰曾经跟丁顺说不如买个蚂蚱驴儿,跑滴快点儿,也不用这样都受罪。丁顺说:“我还摆鼓不了驴,就是大花用着顺手,我和大花投脾气;再说大花也不算慢,喃姐她公公死唠,那么多骡子车、马车滴都没落下我。”看来因为有我、离不开我,丁顺的青菜生意反而做到极限不能再提升一步了。和泽栋相比,这样挣钱没有那么多、那么快,但是胜在没有撇家舍业,没有背井离乡。或许人生和牛生都是为了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吧!
大花六年春夏之交的一个早上,丁顺一家人在摘豆角,紧挨着旁边是牛劲一个人在摘黄瓜,丁顺就和牛劲摆话卖菜一天能挣多少钱。这时候壬义慌慌张张地跑了来说:“牛劲,你赶紧家走看看去吧,恁家里打架哩。”牛劲愣了说:“谁和谁打架咹?”壬义说:“我听见恁媳妇儿和恁一家子打架哩,隔着银锁家都能听见恁媳妇儿哭,你还不赶紧家走看看去!”
牛劲听说媳妇受气哭了,黄瓜和车子都不顾了,迈开大步蹅子就往家跑。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媳妇的哭声,牛劲推开大门就看到媳妇儿一个人在泥地上坐着喘气、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上身*,地上扔着撕烂的褂子,还散落了很多头发,一团一团的。堂屋门关着,好像家里只有媳妇儿一个一样。
牛劲冲着屋里喊:“总闷嗹恁就打她?”书宸走出来站在门台上一本正经地说:“小子,哪里有人打她咹?”牛劲说:“没人打她,她总闷坐着泥地里咹?”书宸说:“下唠雨这么出溜(地滑),她自个儿摔倒哩呗!”牛劲说:“她那衣裳总闷呆就(jiū)地上哩?”书宸说:“她热滴自个儿脱哩呗!你看这天儿多热咹!”牛劲家坐在地上气得骂:“我总闷这么不要脸咹自个儿脱衣裳?!公公打哩儿媳妇儿嗹,大伙儿都来看看咹!公公可打哩儿媳妇儿嗹!还把儿媳妇儿滴衣裳都扒嗹!这他妈哪里还是人揍(生养)滴咹!我操恁那个亲娘滴!恁一家子私孩子可长哩能耐嗹,一家子五啊私孩子打我自个儿!我操唠恁那个亲娘嗹!”
牛劲家叫大伙儿都来看,可是没有人敢来看书宸家发生的热闹。自从老横死了后,书宸就有了称王称霸的架势,可是他也只有一个儿子,不能冒着失败的风险通过实战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只能靠平时骂个闲街、骂个老实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霸王了一样。村里人既惹不起他,也不想招惹他,只能避而远之。可是有了热闹了不能去看,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怎么办呢?他们的解决办法是——听!早有一帮人聚在书宸家的院墙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了,可是不论里面进行的多么激烈,他们都不敢笑出声来,这对他们的忍耐力也是一个考验。
牛劲一听五个人都打了自己的媳妇儿,那就是爹娘和三个妹妹全动手了。爹娘不能打,至少可以教训一下三个妹妹啊。正想发作,牛婷和牛倩两个人也走了出来站在门台上说:“喃可没打她!”牛劲说:“总闷就(jiū)地上这么多头发咹?”两个妹妹都不说话了,书宸接口说:“小子,这哪里是头发啊,这不是猪毛啊!”牛劲家急的又骂:“我操恁那个亲娘滴,恁家那猪毛有这么长啊?”书宸笑着说:“你可说哩,总闷喃家就有这么长滴猪毛哩?我以前刻还真没见过!”
牛劲气的发抖,说:“我看是他妈过不到一块儿去嗹!恁都给我滚!”书宸说:“你小子出息嗹:为了个*媳妇儿骂亲爹,还撵亲爹出门儿!这套儿房是我盖滴。要滚也是你滚!”牛劲说:“你有个亲爹滴样儿办?这套房是给我结婚盖滴!除唠这套房,别滴你都拉走。”牛劲家见有了撑腰的了就站了起来,指着门台上的书宸骂:“你个老私孩子,公公打儿媳妇儿,你他妈可有出息嗹。呆外头耍横耍不了,呆家里欺负儿媳妇儿出气啊?老鼠扛枪——窝里横!我操恁那个亲娘滴。”书宸说:“你拿嘛操咹?”气的牛劲家彻底凌乱了,不停地说“我就是操恁亲娘!我就是操恁亲娘!”书宸说:“我操你!”牛劲家气的再也骂不出口了。牛婷受不了这个嫂子的嘴巴了,说:“你个小私孩子你骂谁咹?!”牛劲家说:“就骂恁一家子私孩子!”牛婷说:“哥,她可连你都骂上嗹!你也不管啊?”牛劲说:“管!要我说骂滴好!骂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