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逝 第九十一章
作者:懿律和义律的小说      更新:2018-03-06

    天大冷了之后,丁顺和秀兰每隔一天晚上都来看一次丁卯,看看哪里有让丁卯不痛快、不满意的地方,给他解决。丁卯的东里间屋吊着大厚的棉门帘,但是屋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冷风。丁顺说这屋里透风,就让庚佑找破报纸把窗户缝都塞上。煤球炉子放在堂屋不管事,丁顺就把炉子搬到东屋。庚佑家看到了说:“收,这炉子放屋里中唠煤熏(一氧化碳中毒)唠。”丁顺说:“我呆这里守着没事儿,赶我走滴时候再搬出来。你没点大锅揍饭啊?总闷这屋里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哩?”庚佑家说:“一天点一边的灶火。”丁顺说:“你不呆东边锅台揍饭也得呆东边锅台烧水,给恁爹恁娘烧烧炕。这么冷滴天儿哪里能不烧炕咹?我坐着这一会儿都觉着冷,年纪大滴哪里受唠咹(受不了)?你今儿黑唠就得先给点把火烧烧炕。”庚佑家出了东屋,秀兰在东屋里说:“你别点去,你大着个肚子,让小佑儿去点火去。”

    丁卯说:“谁知道这回生个闺女咹、小子咹?”秀兰说:“卯哥,你这时候嗹还顾滴管这个啊?闺女能总闷样,小子又能总闷样咹?”丁卯笑了。秀兰说:“不行让小楠来伺候你几天吧?这么冷滴天儿还有不烧炕滴啊?”丁卯说:“让闺女伺候哪里合适咹?”秀兰说:“闺女伺候亲爹不是应该滴啊?喃爹不行唠我就一直伺候到他死。”丁卯对丁顺说:“我解不下来大手儿,总闷让闺女伺候咹?”丁顺说:“总闷没听你说哩?”丁卯说:“这都四五天解不下来嗹。”丁顺说:“用哩开塞露哩办?”丁卯说:“用唠也不好解下来。”丁顺对庚佑说:“你去喊恁俩哥来。”

    庚槐和庚德来了后,丁顺说:“恁爹这都憋哩四五天没解大手儿嗹,恁也不管啊?”庚槐和庚德都说不知道。丁顺说:“恁爹知道恁过日子忙,没给恁说;恁就不知道问问老人儿身体好不好啊?”两个人都不出声了。庚佑说:“解不下来总闷招咹?”丁顺说:“下手呗。”秀兰出去后,丁顺把丁卯拖到炕边脱了丁卯的棉裤,用开塞露插进去挤出了药水,然后伸食指进去抠,庚佑拿着尿盆在下面接着,抠出来的一颗颗又干又硬,几乎捏不动。庚槐看了一会儿说:“收你起来,我来吧。”然后庚槐又抠出来几颗掉在尿盆里。丁顺说:“卯哥,你觉着还有办?”丁卯脸憋的通红,喘了几口气后说:“这会儿好多嗹。”庚槐用草纸给丁卯擦了屁股后又给他提上了棉裤,丁卯继续靠在被卷上休息。

    秀兰进屋后,丁顺说:“恁爹这样儿嗹,恁就得一天一来问,多守他一会儿,看他要嘛、吃嘛、哪里不舒坦。”庚德抱着辰辰抱累了就放下了,辰辰在地上跑,庚德说:“别把尿盆子踢扣(翻)唠。你尿泡办?”辰辰点点头,庚德就抱着辰辰出去了。秀兰说:“孩子还小哩,外头那么冷,呆屋里尿唠算嗹。”庚德说:“呆当院里吧。”

    丁顺和秀兰在回家的路上说:“这以后得见天来扒个头儿嗹,这都拉算珠嗹,说不定哪一会儿就不行唠。这仨行(háng)子(东西,轻微蔑称),一个个滴也不上心!”秀兰说:“都没有你孝顺!”丁顺说:“那可真是!喃爹那时候我是总闷伺候滴咹?”秀兰说:“行嗹,都知道你孝顺!”丁顺说:“不真啊?我又不说瞎话!你那时候回娘家,家里就剩下四啊干粮,我说给他端过去吃吧,他说不是给他揍滴,不吃!我跪下哭着求他吃,他说‘你也别流这贱尿!’一下子把干粮箅子给掀嗹,干粮掉了一地。就这样儿我还得跪着求他吃。你不信这暂要是问喃卯哥,他要是说不吃,这仨行子准得说你爱吃不吃,我可愿意管你!”秀兰说:“你就是愿意管。恁爹那是人脾气啊?吃饭还得让人求着吃,总闷脸这么大咹?”丁顺一看说话的目的没达到就不说了。

    从此后,丁顺和秀兰每天晚上都过来看丁卯,安排庚槐等人置办棺材和装裹衣裳等事务。庚楠也过来伺候了几天。一周多以后,丁卯咽气了。

    关于由谁主丧的问题讨论了很久。一开始邵嘉想主丧,结果除了庚佑、丁申不说话外,其他人基本上都不同意。庚佑想让福禄主丧,丁顺说福禄辈分小,村里没有几啊人愿意听福禄安排滴。庚德说要寅虎主丧,丁顺更加不同意了,说:“因为你和他打架滴事儿,我都不和他一家子说话嗹,你让他来?恁爹知道唠也不愿意咹!再说他呆村里说话有几啊人听咹?”丁顺说让壬贵主丧,邵嘉说:“你要是让他主丧,我就不来嗹。”一院里的人反复商量过后决定由戊戌和宗本主丧,这也是一大家子人能达到的最大公约值了。出殡自然是庚槐打幡、小桃抱罐。

    丁卯出完殡没事了,庚德抱着辰辰到丁顺家来说:“收,你看这孩子老是吭吭咳咳滴,看着也不像生病,谁知道是总闷嗹?”丁顺因为庚德想让寅虎主丧没少生了庚德的气,就不愿意搭理庚德了,说:“你弄着他上医院里去看看去吧。”庚德说:“小孩子这是毛病,不知道跟谁学滴,哪里值当滴(完全不值得)上医院里去咹?喃爹到死都没去过医院,我弄着孩子去唠村里人们不笑话我啊?我是百善孝为先滴人!”丁顺越听越气,就点着一支旱烟到牛棚里来伺候我了。秀兰说:“那东乡里有个叫大国滴,听说香门看滴准,你让人家看看是跟上东西哩办?”

    庚德走了后,丁卯家来了,对秀兰说:“他不在嗹,我一个人住着害怕。”秀兰说:“别怕,他是正常死滴,你怕嘛咹?要不让小德把你送着小楠那里住几天啊?”丁卯家说:“小德说没空儿。”秀兰说:“他没空儿送,他可有空儿卖糖葫芦咹。让他卖糖葫芦滴时候顺道说给小楠,让小楠他女婿套牛车来接你。”丁卯家说:“他不上小楠那村里去。去了见着外甥子给不给糖葫芦吃咹?”秀兰说:“给一回呗,下回就不给嗹。要不就要个本钱,不赚他姐滴钱不就行哩啊?”丁卯家说:“不行。他可没空儿送信儿去。”最后秀兰领着丁卯家回家跟庚佑说了,庚佑说:“我去说给喃姐去吧。这不她也快生嗹,不送唠喃娘走,我也顾不过来。”

    庚佑出去了后,丁卯家悄悄地对秀兰说:“赶她倒下、孩子过十二日滴时候,我再回来。我回来唠我指着上小德那里住一阵子,再上小槐那里住一阵子,你看着合适办?光跟着小佑儿不是他滴负担啊?敢(万一)他再烦唠我?”秀兰想了想说:“没有喃卯哥嗹,也是该让他们轮班嗹。我回去唠跟恁兄弟说,让他给你做主,一家儿伺候一个月。”

    庚楠把丁卯家接走了后,庚德抱着辰辰来串门说:“婶子,你说滴这个人可真行!一看就看好嗹。”秀兰说:“真跟上东西儿哩啊?”庚德说:“我跟人家这么一学(xiáo,学舌、说话),人家就说恁小子呆天地老爷神龛下头尿尿嗹。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神咹不敬是不行!”秀兰说:“还真是。天地老爷和宅神这神龛里就是放蜡和香炉碗滴,别滴嘛都不能放。我记得喃姐那小刻净把屋里门(堂屋门)钥匙放东边神龛里头,再拿块砖压上,她那左眼就得唠红眼病嗹。谁都不知道是总闷回事儿,找人家香门看哩看,人家说恁把天地老爷神龛里滴东西儿拿唠走。拿唠走那眼就不红嗹。这俩神龛就相当于这个家滴两只眼。人家教给你总闷圆慰哩啊?”庚德说:“人家就教给我拿三张烧纸,点着唠说‘你是神仙大人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这暂就好嗹。”

    到吃中午饭了,庚德和辰辰跟着喝了几口粥,然后庚德就抱着辰辰往外走,正好遇到泽栋抱着年龄更小的骏驰进堂屋门。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就一闪不见了。丁顺和秀兰都很好奇怎么这两个人不说话了,但是庚德还没走远也不好意思问,而且和庚德的关系还近一步呢。

    秀兰说:“骏驰呆这里喝粥办?”骏驰摇了摇头,泽栋笑了说:“喃刚吃滴饱饱滴。”丁顺说:“小栋,刚才小德走唠,你看见哩办?”泽栋又笑了说:“顺收,这么个大人还有个看不见啊?”丁顺笑了说:“总闷没听见恁俩说话儿哩?”泽栋说:“他不理我,不理我拉倒呗。”秀兰说:“你得罪他哩啊?”泽栋说:“我有良言相劝他不听,不理我拉倒。”秀兰说:“你有嘛良言咹?”泽栋说:“喃卯大爷死唠刻,他非要埋到喃那坟东边;他南边有地方他不埋,埋到喃大爷爷怀里让老辈人保佑着不正好啊?谁不是埋到老人儿怀里咹!我说唠他不听,我跟他说‘你要是听我滴,咱辰辰长大唠上大学,你不听我滴,将来大学就是小涛滴嗹。’你看着吧,小涛将来准得上大学!”

    泽栋一句话,让丁顺一家人都很高兴。泽栋走后,丁顺和秀兰却想到了更多:庚德既然执意把丁卯埋到东边而不是埋到祖坟南边肯定是有原因的,丁卯活着的时候庚德再不孝顺,但是老人儿的坟做子女的还是本能地要选择风水宝地的,因为从根本上说这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再说以泽栋的聪明,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庚德好就极力反对他挪坟呢!泽栋有时候说话也是云山雾罩、胡吹八耪,说的话不可全信。看来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每个家庭的夫妇都有一个相对强势、一个相对弱势的人,相对强势的人就是家庭的核心,家庭成员和子女都围绕在强势的人周围,尊敬他或者哪怕是不得不敬畏他。相对弱势的人过世后,相对强势的一个人依然能够团结和领导这个家庭;相对强势的人过世后,相对弱势的这个人就真正的退居二线了,再也不能把一个家聚拢为一个家了。丁卯家就是留下来的相对弱势的一个人,她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去与留,只能经过丁顺帮她做主,现在是三个儿子每家轮流一个月伺候她了。三个儿子都是怎么样伺候吃穿的,个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时候丁顺不在家时她也会告诉秀兰,但是还要交代一句“出去唠别跟别人说,要不让人家笑话。”她不敢让丁顺知道,因为她知道以丁顺的脾气绝对不会容忍这些。还是少起争执为好,毕竟孩子们都大了,不再怕丁顺了,真的闹大了说不定反倒害得自己都没地方呆了。

    好在丁卯家心里不装事,每天出门都是乐呵呵的,仿佛一切都歌舞升平。夏天在树武家门前大树下的阴凉地一坐就是半天,冬天就坐在寅虎家大门前的木头上晒太阳。生活不用参与,只是每天看着当街车来人往,直到估摸该吃饭了才回去当月该去的某一个儿子的家。

    经过庚德的努力,寅虎一家人和丁卯家一家人的关系已经恢复了,且比过去还好,只是寅虎家还是不理丁顺,丁顺也照样不理寅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