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逝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者:懿律和义律的小说      更新:2018-03-06

    丁申和丁申家都死了,一套院子一下子就空了,大门也长期锁起来了。

    秀兰突然对丁顺说:“你不把那家谱拿过来?小梁不说事儿你就得找他要去!他爹死唠家谱就该呆咱家放着嗹,要不以后你拿嘛传给庚槐咹?”丁顺说:“他家连人都没嗹,我去撬他锁去啊?!”秀兰说:“找小梁家要钥匙咹。”丁顺说:“算嗹。从卯哥死了以后就没拜过家谱嗹。以后谁和谁是一家子咹?还不如那外人哩!外人最起码不合算咱,也不欺负咱!”秀兰说:“你可真是!”

    家谱没了,再论辈分亲疏,就只能靠活着的老人们的记忆了。泽梁之前所谓的上祖坟上去排辈是不现实的,因为每个坟头之前连墓碑都没有,人们只是记得自己父母、祖父母的坟,再往上推就分不清了。

    从文健和泽栋的死来看,死一个年轻人,不是他本人死了就完了,死一个年轻人很可能意味着一家人就此没了。“家破人亡”和“灭门”这种词对村里人们的心理打击太严重了,谁家敢于面对这样的结果呢?尽管这对于文康和泽梁本人却好像没有什么打击。于是人们,尤其是老人们在壬贵家吵翻了天,说:“恁可别等着再死一个年轻人嗹!再死就死绝嗹,咱村里统共才多少人咹!”林原看了看人群中没有倾国就说:“可别再说这是迷信嗹,这可不是迷信。展堂家那时候有四啊小子哩,说哩个死就勤哩扑嗤(前仆后继、一下子)死绝嗹,这绝对是有玩意儿,不是迷信!”壬贵说:“放心吧,年前就去问问去。”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太阳耀眼而且没有风,人们就围在当街一边摆话一边等着壬贵和子墨回来:人们都知道他俩是去干正事去了,因为早上有人看到有面包车接他们走了。

    下午四五点钟,面包车进了村子放下两个人就开走了。人们都跟着围了上来问怎么样了。倾国插嘴说:“恁这可说是为了村里人们呗,算个卦花钱不说,还来回雇着车,得花多少钱咹!”林原说:“你别打岔,说正事儿哩!”

    壬贵说:“上武强去那么远,又这么大冷的天儿,你骑着车子去啊?”倾国说:“骑车子上武强有嘛了不起的咹?我小刻还和大人们就伴儿走着上武强去看拖拉机去哩!”林原说:“说那废话有嘛用咹!那时候你花钱想雇车人家也不拉你!恁四啊小子要是都活着,让你花多少钱算卦去你都愿意去!”倾国一看没人向着自己说就扭头走了。

    壬贵说:“香门说嗹,咱村里这么些个事儿,和庚申家没嘛关系,是风水坏嗹。”人们问哪里的风水坏了,壬贵说:“村东直上大埝的道儿犯冲。”人们都说:“咱又不走那里。那道儿都长哩草嗹,还有影响啊?”壬贵说:“人家让把那个道儿断唠,断唠就没事儿嗹。”人们就问怎么断,壬贵说:“有俩人把上坡的地方掘开个沟就算断哩道儿嗹。有人愿意去办?”人们都说这是村里的事儿,怎么能让个人去啊!给计俩工,多少人都抢着去哩。壬贵说:“计俩工都愿意抢着去,不让谁去也不合适!”最后,林原、得赢和戊戌三个人表示愿意去,不用计工。

    大花十四年的秋天,丁顺家这样一个饱经风雨的家庭终于迎来了一个大大的艳阳天:小涛被一个本科院校录取了。人们都议论说,头年冬天(其实是十四年的大寒时节,但是在春节前,人们都认为是上一年的事,因为春节才算是过年)的时候天顺死了,八十四岁,算高寿了;这回小涛又上了大学(xiáo),看来咱小牛辛庄是有了出头之日嗹,风水好嗹。看来断了那个道儿就对嗹。

    你说风水到底是真是假呢?相信风水的人自然说是真的,证据就是从这之后的多少年里再也没有死过一个年轻人,也再没有发生过家破人亡的事了。不信的人自然会说前面的人已经用宝贵的生命证明了车祸、电、雷电都是危险品,前面的人探了路,后面的人自然不敢再大意地去踩雷,这是经验问题。

    不管怎样,小牛辛庄是迎来了好日子了,人们不用再担心随时会出人命了,都有了更加积极的心态去发家致富。丁顺家尤其如此。

    小涛上大学估计一年要花掉一万块,这个压力非常之大,不努力赚钱眼看着真的要砸锅卖铁了。这是开心之后的代价,愿意付出这个代价是因为预期到付出之后会获得更大的回报,最好的榜样就是云祥。

    云胜狗屁官不当,之前一直被村里人瞧不起,现在就因为他是云祥的亲哥就可以经常动不动给县长打电话了,连乡长都不放眼里了。只要他在家,每天来求他办事的人一波接一波,当然大部分都是外村人、外乡人。小牛辛庄却没有多少人求他,只要不是火烧眉毛、实在没辙了都不会找他,人们还是瞧不起他:以前是从头到脚地瞧不起他;现在是瞧不起他小人得志——明明在农村,竟然还穿了个西装,窄小的身子根本撑不起来这件西装,显得特难看;穿西装吧,又不打领带。有好事的就问他为什么不打个领带,他说:“不会,静初太笨,也不会打领带,人家领导的领带都是老婆子(媳妇相当于官方说法,家里相当于谦虚说法,老婆子则带有稍微的轻蔑)给打滴。”

    秀兰对小涛说:“咱就算将来长了能耐也不能像云胜一样,他忒张狂,人一张狂了就得罪人。人们围着他都是为了求他办事儿,有几啊真心和他关系好的人咹!”小涛说:“其实云祥舅不张狂,人家是嘛学历咹!人家那觉悟也不会像云胜啊似的到处敛钱去。是云胜,他什么也不懂,一下子有了权力能不张狂啊!”秀兰说:“说了半天,其实就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小涛说:“你放心吧娘,我达不到云祥舅那个高度,当不了官儿;更不会像云胜一样。”秀兰说:“上了大学,毕了业不是当官啊?”小涛说:“其实按往年的高考,我根本就考不上,这暂都是扩招,招的人多嗹,大伙都上了大学嗹,哪里还都能当官咹!再说这暂毕了业都不包分配嗹,都是自个儿找工作,能找个好工作就不错嗹。”秀兰心里有了一个瞬间的失望,随后问:“不会还回来种地吧?”小涛说:“准不会种地嗹,除非上农业大学。”秀兰说:“那就好,离开这农业地就好!赶等着你快毕业的时候,咱就去托云祥去,让他给你找个好工作。”

    上大学,这在小牛辛庄还是凤毛麟角,人们自然也不知道扩招的事,因为村里几年也不出个读高中的人,更不用说读大学的人了。小涛走到哪里都感觉身上围了光环一般,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村里人、亲戚见了都是称赞和夸耀,于是小涛也愿意上亲戚家去了,也愿意跟着上地里去干活了;秀兰也愿意带着小涛去走亲戚、上地里去,哪怕小涛在地里不干活,只是看着秀兰干活都好。原本被考学压力压的喘不过气的小涛,现在也蠢蠢欲动了,去哪里都不怵头了,甚至想自己去桑村乡政府去办理转粮食关系。壬贵正好听说了,说:“我去给你办去吧,转这个不呆乡政府,是呆粮站上办。”小涛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志大才疏了,也就任由壬贵去办理了。

    秀兰说:“你这一转了走,以后就是城市人哩啊?”小涛说:“嗯,以后就是大城市哈尔滨人嗹。”秀兰说:“城市人好,以后就吃商品粮嗹。以前刻子墨还花钱给他闺女买商品粮,你这一上了大学,也不用花钱买嗹。”小涛就笑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小涛就这样离开小牛辛庄了?是不是以后他就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了?是不是人一骄傲了就轻飘飘地飞起来了?还是人在天上飞,时因为其他人在地上吹?

    以前庚槐、庚德见了丁顺一家人都是互相躲着走的,现在也会主动说话了。庚槐不会说花里胡哨的,只是说:“以后咱是大学生嗹,吃公家的饭嗹,不跟着她上地里干活去。”庚德的话就多了,什么“喃兄弟将来前途无量”啦,什么“喃兄弟准有大出息”啦,绕来绕去还是会绕到“可是你再大的出息,你就是当了国务院总理,我也是恁哥,这个关系永远也不会变!”自己说了之后好像还不确信,还要看着小涛说:“你说是办?”那架势好像小涛已经跟云祥一样了,庚德自己也准备好了做云胜的角色了。

    丁顺出去卖酱油、醋等小百货也总是频繁地和人家说起小涛上大学的事,买酱油、醋的人就会惊讶、夸奖一番,说:“你这暂卖东西可有动力嗹,就是辛苦心里也开心咹!”丁顺就跟着笑了。丁顺回家后又和秀兰谝,秀兰就说:“人家没嫌你脏啊?你还屎壳郎戴花——臭美!明明没有多大年纪,胡子拉碴(chā,乱,从不修饰),看上去跟个老头子一样。”丁顺说:“我本来就是老头子嗹,这就往六十里磨悠嗹,不是老头子是嘛咹。”

    丁顺确实是不讲究了,自从车祸后就不会自己刮胡子了,一是原因是原来的剃胡刀不见了,手也不灵活了,只能过年的时候秀兰用推子给他推头的时候顺路连胡子也推了,用推子推胡子,自然也不会推太干净;还有一个原因是丁顺觉得没有必要讲究了,他在外面不论是走路、驶车、骑自行车,只要看到有可能卖钱的破烂都会捡回来,经常倒腾破烂自然也就没时间讲究干净了。顺带着,他也没时间给我搞卫生了,我也跟着慢慢地邋遢起来了,当然比起村里其他牛还是要好一点。

    丁顺心里就只想着挣钱和少花钱了,正好又出来了一个新政策,盖蘑菇大棚。听到宣传的说的数字那么好听,丁顺立即就心动了,回家来就跟秀兰说。秀兰说:“你这出了车祸还没卖过力气哩;新菊、欣荷又都不呆家嗹,欣梅这也订哩婚嗹,年底就结婚哩,小涛要上大学哩,谁跟着你盖大棚、种大棚咹?盖大棚多累咹!”丁顺说:“蘑菇棚不像以前那大棚嗹,用不了那么多土方,连三分之一也不到,慢慢着盖呗。趁着他们还呆家里,盖完了就光剩下摘蘑菇嗹,我和你还摘不了蘑菇啊?”于是趁着欣梅、小涛还在家里,又给欣荷捎了信,五个人慢慢地建起了蘑菇大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