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老板，一碗馄饨。”

　　　　“好嘞，马上就来。”

　　　　“客官，你的馄饨。”林末生接过碗，腾腾的热气从土灰色的碗里冒出。

　　　　“赵老板，该交保护费了吧。”

　　　　“各位大人，你看最近我这铺子生意不是很景气啊。能不能再缓几天，我有妻儿要养啊，交了保护费我们一家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上次我们哥几个来你也这么说，不成，缓不得。”赵老板听得汗水直流，这几个地痞流氓不好惹啊，后面还有个大司令做靠山。若不是念及此，警察局早把他们抓走了。“赵老板，今天，你再不交保护费的话，你这小摊子可就保不齐会被咱兄弟仨给砸了。”

　　　　“几位大人，我这摊子砸不得呀，没了赚钱的本，我这保护费不也交不上来吗。”

　　　　三人其中的一个眼睛贼溜溜地转着，心底子里又是在盘算着些坏主意：“你之前说你有妻儿，看赵老板你的样子，妻子应年芳二五不过吧。”赵老板在这儿摆摊好几年了，这群流氓的事也没少听说过，他又怎会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呢？

　　　　刚还吃着馄饨的林末生也终是看不下去了。“几位小哥的想法未免也太龌龊了吧，老板的妻子也妄想染指。”

　　　　“你谁啊？哥仨收保护费轮到你插嘴了吗？”

　　　　“你们这群流氓老是出来欺压百姓，我今天一定要收拾你们。”

　　　　“大言不惭！你这小子居然挡哥仨的财路，看爷几个不教训教训你！”领头的流氓拿出一把刀，还没使出来，就被林末生打掉了。

　　　　“家伙没了，操拳头上。”

　　　　这些流氓就是一群小喽啰，三脚猫的功夫也不多，三两下就被林末生解决了。这些流氓充分发挥“打不过就跑”的精神，丢下一句“你小子给我等着，爷会回来报仇的”便灰溜溜地仓皇而逃。

　　　　“谢谢啊，客官。不过你不应该招惹他们的，他们背后可是有大司令撑腰啊。你没听见他们说的吗，他们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看你的脸上都被打出淤青了。”

　　　　“我没事，一块淤青算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板，你别担心。话说你家的馄饨还真不错。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来了，我先走了。”

　　　　“咚咚咚。”

　　　　“是末生啊，快进来吧。”

　　　　末生定了定神道“小姐呢？”

　　　　“这个点，小姐当然是在私塾了。”

　　　　“管家！”

　　　　“小姐。你不是在私塾吗？”

　　　　“今日先生卧病在床，去不成了。末生，陪我去花园转转吧，有些花得修剪一下。”

　　　　“好。”

　　　　“小姐，哪些花需要修剪？”

　　　　“我说末生呀，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你还是叫我素微吧。”

　　　　“好。素微。”

　　　　“末生，你看。橘子树又开花了呢。我嘴馋，又想吃橘子了。”

　　　　末生踮起脚尖，摘了一朵白花下来插在素微的发髻上。“配你，真好看。”素微听得脸绯红绯红的，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末生。“咦，末生，你的额头上怎么有淤青呢？”素微的纤纤细指划过末生的额头，一片浅浅的青在白净的额上格外显眼。“今天一群流氓欺负馄饨摊子的老板，我帮他把流氓打走了。”

　　　　“流氓是流氓，我们惹不起的。你就是太好心了。”

　　　　“小姐，老爷找你。”

　　　　“末生，我先走了。”

　　　　“素微啊，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了吧。”

　　　　“爹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苏氏父子上门来提亲了。”

　　　　“爹，女儿不想嫁人。女儿一直陪着您可好？”

　　　　“女儿啊，别说傻话了。我看那苏公子对你可是有意呢。”

　　　　“可是爹……女儿的终身幸福也应该自己考虑啊。”

　　　　“胡闹！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公子和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你不嫁过去，爹也担心你以后找不到个好人家。”

　　　　“爹！总之我不嫁，您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的。您就当女儿不孝吧！”素微气呼呼地走回房间。这一切都被后来的林末生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苏老爷，您出来吧。”

　　　　“我没想到令嫒竟如此拗执，既然如此，我和犬子便先行离开了。”

　　　　“苏老爷，聘礼我收下了。我会让素微回心转意的。”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我会让媒婆择个黄道吉日来迎娶令嫒的。”

　　　　“末生啊，老爷吩咐府里要置办些东西，你快去吧。”

　　　　“好。”

　　　　入夜。

　　　　“就是他。”

　　　　“小子。今天你居然打了我的手下，我定是饶不了你的。”

　　　　“作为司令，不为民除暴安良，反倒是为虎作伥。我也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宁愿做个汉奸了。”

　　　　“你说什么？本司令位高权重，你个黄毛小子骂我是个汉奸。兄弟些，给我打。”司令一声令下，后面一群拿着木棍的人围住了林末生。刚开始还勉勉强强招架得住，后来就完全倒了下去。“停，住手。差不多了。小子，下次你再敢惹我们，后果比你现在还要惨。”

　　　　“呃……”林末生被打得酸水都吐了出来，浑身遍体鳞伤，连讲话的气力都没了。

　　　　“小姐，你的香包缝制好了。明天的衣服需要熏什么香？”

　　　　“老样子，用橘皮给我熏熏就好。诶，你看见林末生了吗？”

　　　　“之前老爷让他采买东西去了。小姐，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素微心里着实着急，之前末生惹了那群流氓，现在天都黑了，他还未归府，莫不是那群流氓去找他麻烦了。不行，她得出去找他。素微看见侍婢退了出去，偷偷溜出了房间。从后门出来，素微急匆匆地往附近的集市上赶，一路上喘着气。“末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集市。

　　　　陆曼笙挑选着新鲜的橘子。只听见旁边有人在叫喊。

　　　　“前边儿好像死了个人！”

　　　　“什么？！快过去看看！”

　　　　陆曼笙听见，随说话的两人跟了过去。

　　　　“啧啧，真惨。”

　　　　“这不是林家那孩子吗？怎么会这样……太可怜了。”

　　　　“听说是得罪了哪位司令……”

　　　　“可不要去碰他。”围观的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死人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呜呜呜……”素微看见了林末生的死状，心中五味杂陈，止不住的抽抽嗒嗒哭泣。之前林末生还好好的，现在却是一具尸体了。

　　　　南烟斋

　　　　“姑娘这么晚了还出门吗？”

　　　　“嗯，记得准备一些姜汤。”侍女哈了哈腰，退了下去。

　　　　陆曼笙燃起香，白烟朝一座桥的方向飘去。“就是这边了。”

　　　　桥的那边一位少女站在上头。“末生……你去的那样冤，我定是不会苟且于世的。我这就随你而去。”只闻“噗通”一声，素微纵身跃进河里。陆曼笙见状马上过去，素微在河里已经昏厥过去。

　　　　“曼笙姑娘。那落水的姑娘醒了。就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喝药。”陆曼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随陆馜一同去看素微。曼笙撩开青灰布幔，只见坐在床上的素微情绪十分激动。“你为何要救我！我和你素不相识。”

　　　　“若有人特地叫我去救你，你可相信？”

　　　　“谁会晓得我去了河边？姑娘莫扯谎！”

　　　　“是个叫林末生的人。他求我去救你，他说不想看你为他而死。”陆曼笙又拿起手中的针线忙活起来。“姑娘来。帮忙剪一下。”陆曼笙拿出剪子给素微让她剪掉香囊上多余的线头。

　　　　素微看了一眼，香囊上的图案非常熟悉——绣的是橘子开的白花。是之前末生插在她头上的那种花。“咔”一声，她一刀剪下去，多余的线头掉在了地上。

　　　　“他怎样对你你如何不晓得。你怎么忍心让他为你难过。”陆曼笙一句话刺中了素微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哭得泣不成声……

　　　　“你着凉了，所以香包里面放的是橘皮，送给你。”陆曼笙把刚做好的香囊放在素微手心里。“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翌日。

　　　　“爹！我不嫁！”

　　　　“这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不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房里的丫鬟都跟我说了，你和林家那小子暗生情愫我也不追究，我权当是你不成熟。苏家条件那么好，你不肯嫁过去，林末生他就是个花匠，我决不允许你嫁给他！而且，林末生已经死了！你就别想其他的了，安安心心给我嫁到苏家去。来人，把小姐锁进房间里。”

　　　　“爹！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嫁的，我这辈子非末生不嫁！他死了，我就当个寡妇。”

　　　　“您走好。”一位妇人刚买完香料跨出南烟斋的门槛。

　　　　“姑娘，这几日生意可是好呢。”闲暇时陆馜就跟一旁的陆曼笙聊聊。

　　　　“请问，陆姑娘是在这里吗？”一位中年老翁脚踩门槛走进南烟斋。

　　　　“嗯。我是陆曼笙。”

　　　　“哦，是这样的。老爷给小姐安排了亲事，昨日聘礼都收下了。可小姐死活不嫁。小姐也不肯吃喝，只说是想见陆姑娘。姑娘可否和我走这一趟？”

　　　　被接走的陆曼笙在马车上闭眼沉思着。“林末生，你想让我怎么做。”

　　　　“姑娘请。”管家打开了挂在素微房门上的锁，示意陆曼笙进屋。

　　　　房里的素微正哭得梨花带雨，看见陆曼笙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曼笙姑娘！姑娘救救我，我不要嫁人！我……我不能对不起末生的！姑娘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陆曼笙让素微安下心来，扣住她的手，答应道：“好。我帮你。”素微听见，心里缓了很多。“姑娘可否助我出逃，今天，就今天！”陆曼笙趁着素微央求她的当口点燃了一支香，过了一会儿，心里估摸着点的镇魂香该起作用了。“我……”素微话还只吐出了一个字，陆曼笙又打断她：“素微姑娘，对不起。我虽与姑娘只有几面之缘，但也是希望姑娘不要再痛苦，何况是林末生，末生希望你能忘了他，好好活下去，好好嫁人。”素微一听，泪可又是止不住了。“唉。这样做，真的好吗？”陆曼笙心里不免对素微有几分愧疚。

　　　　“陆姑娘，求你，帮我。”

　　　　“我……尽力而为。”

　　　　苏府张灯结彩，洞房都置办好了，处处是红色就看起来格外喜庆。门外挂着鞭炮，小孩子来凑凑热闹，前来苏府拜访的人也是不少。鞭炮正放得“噼里啪啦”地响，媒婆娇柔一声“新娘子来啦。”宾客们笑脸相迎：“新娘来啦！过门啦！好热闹呀。真是般配呢。”

　　　　“素微可是愿意嫁我为妻？”新郎直接掀开素微的红盖头，着了妆容的素微不得不说是惊艳四座。

　　　　“愿意。”素微低下头，娇羞地回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些繁杂的礼节过去后，新郎拿出两个酒杯。“来。”两人手一挽，素微一口饮尽交杯酒。新郎只是看着她，笑。“末生？你……怎么不喝呢？”

　　　　嬉闹的众人推了素微一把，素微一转头看。一位大妈贺道：“百年好合呀。”

　　　　“嗯。”素微一笑。

　　　　“恭喜啦。恭喜恭喜！”在众人的贺喜声中，二人携手进了洞房。

　　　　陆曼笙看着他们进了洞房，才转身离去，门外已有人候着了，脸色惨白的男子打着伞。

　　　　“你的心好似格外狠呢。”

　　　　“谢谢陆姑娘了。”

　　　　陆曼笙闻言眉头一皱。“你央求着我让素微姑娘能见到你，竟然是为了哄骗她喝下孟婆汤嫁给别人！我和她同为女子，我觉得你真是好狠。除了狠，我又觉得你好残忍！你什么都没有给素微姑娘留下，自己却什么都记得！”

　　　　“不是的。我有东西留给素微呢。”林末生的嘴角一扬，眼神是扑朔迷离的。

　　　　洞房里。

　　　　新郎傻乎乎地挠着头，进了洞房，倒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拿那边的橘子给我可好？”素微笑盈盈地对新郎说。新郎点点头，拿起盘里的橘子慢慢剥皮。素微看着，心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末生！末生？！”一眨眼的功夫，陆曼笙眼前只剩下一把开着的油纸伞。“怎么一点气息也没有了。难道……”

　　　　“林末生啊林末生，你不惜灰飞烟灭，居然把自己的回忆…唉…”陆曼笙摇摇头作惋惜状。

　　　　“我……总觉得你特别喜欢吃橘子。但就是不爱剥皮。”

　　　　“你怎么会知道？”

　　　　“说来，我也不清楚……总觉得记起什么来了……”新郎包起剥下的橘皮。“哦，对了。你的旧香包已经没味了。剩下的橘皮晒干给你做香包，可好？”

　　　　“嗯。”

　　　　我不能陪你度完余生，所以我有的，都完整给了他。我只愿他，能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